“嗚嗚嗚…”
時間剛至醜時末，城外一望無際的軍營中，就響起了連綿的號角聲。
躺在帳篷中一夜沒睡的士兵們，聽到起床的號角，興奮的從床上蹦了起來，招呼身邊的夥伴，趕緊穿衣披甲。
“六哥，你說皇上能不能看到我！”
一名士兵在旁邊夥伴披甲的同時，一臉憧憬的詢問對方。
正給其披甲的六哥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這個呆瓜的腦袋。
“肯定能看到，畢竟你有這麼大的腦袋在這呢，皇上保準一眼就看到你！”
“到時候肯定想，世間竟有如此奇人，腦袋這麼大！”
“哈哈哈…”
營帳中響起了一陣大笑。
正在整理軍靴的隊長，聽著周圍夥伴的談笑，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將腳上的黑皮軍靴擦的鋥亮，隊長將手帕疊好放到一邊，小心翼翼的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這件披風是他媳婦給他做的，按照軍隊規定，他這個小隊長是沒有資格披披風的，但今天大閱軍是個例外，所有小隊上以上的軍官都可以披披風。
為了讓自家男人能夠亮眼，他媳婦早在半年前就準備了。
雖然規定的都是統一顏色，統一樣式，其中也沒有什麼可發揮的空間，但女人嘛，比的就是自己的手工活。
“好了，都彆鬨了，趕緊穿好裝備出去集合，要是去晚了，大隊長又該罵娘了，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那老貨可是說了，今天彆讓他發脾氣。”
“哈哈哈…”
又是一陣哄笑聲響起。
“咚咚咚咚咚咚…”
軍營各個上方懸掛的大喇叭中，響起了震耳的擂鼓聲。
正在嬉笑的士兵們，聽到鼓聲表情瞬間一收，快速的檢查了一下身上的鎧甲和衣服和頭盔，確認沒問題以後，拿起旁邊的盾牌和武器，齊齊的看向了隊長。
同樣也檢查了一遍的小隊長，扶著腰間的寶刀深吸了一口氣，手猛的向前一揮。
“出發！”
“一、二、三、四…”
一聲聲嘹亮的口號，在龐大的軍營各個區域響起。
一隊隊身披鎧甲緊握武器的士兵，踏著整齊的步伐，在各自隊長的帶領下，向集結地集結。
從阿三趕回來的英國公張輔，非常有幸的擔任了這次閱兵總指揮。
從上個月回來軍隊集結開始，張輔就沒有回過家，整天在軍營裡泡著。
今天可是千年都沒有一次的大盛點，他張輔有幸指揮這一場龐大的盛典軍隊檢閱，是祖輩修來的福氣。
從古至今，名義上指揮百萬大軍的將領多不勝數，可那所謂的百萬軍隊，其實都是把輔兵和民夫都算上的，真正作戰的士兵能有20多萬，30多萬就不錯了。
可他張輔，今天指揮的部隊的的確確是百萬軍隊，而且還是全部都是作戰部隊，沒有地方民兵輔兵在裡麵湊人頭。
更重要的是，參與此次閱兵的將士，八成以上都是上過戰場的，剩下的兩成雖然沒有親臨一線戰鬥，也是負責後方軍營防備的部隊。
可以說這百萬士兵，是大明最精銳的部隊，沒有之一，甚至可以說在華夏曆史中，今天參加檢閱的軍隊，也是訓練最強，裝備最精良，作戰最勇猛的部隊。
站在寬大的點將台上，張輔身披戰甲，手握腰間刀柄，表情嚴肅的看向了在無數火堆照耀下，從各個帳篷集結過來的龐大軍團。
長槍如林，鐵盾如雲！
看著在火光照耀下，散發著凜凜寒光的鐵甲盾牌兵刃，張輔繃得筆直的腰板又挺了挺。
從今日起，他張輔在史書中也有一席之地了，在兵家史冊中更會流傳千年。
他心中非常感激，皇太孫給他的這一次機會。
他已經打聽清楚了，當初在選擇閱兵總指揮的時候，那幫老將們爭的差點把狗腦子給打出來，皇上也是躍躍欲試，想要親自指揮。
後來還是皇太孫見爭個沒頭，站出來強力推薦了他。
雖然他回來以後，每天被那些老將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但這絲毫不影響他興奮的心情。
“咚咚咚，咚！”
隨著最後一聲戰鼓聲落下，每萬人排成一個方陣的士兵們，在最後鼓聲落地的同時，列成整齊的方陣齊齊一跺腳，整齊的豎立在那裡，眼光直直的盯著帥台上的張輔。
“啟稟張帥，閱兵部隊全軍將士已列隊完畢，請您訓示！”
作為副指揮的寧陽伯陳懋，騎馬快速的略過各個方陣，確認所有將士集結完畢後，策馬回到指揮台，雙手高舉令旗向張輔彙報。
神情威嚴的張輔，微微的點頭頷首，大步的走向台前的話筒邊，看著那黑壓壓一望無儘頭的軍陣，高聲喝道：
“今天是個好日子，也是咱們這些當兵的最榮耀的一天，咱們的皇上，咱們的太子殿下，皇太孫殿下，將會帶領天下藩王各個官員，各國使節以及天下百姓，共同檢閱咱們。”
“百萬軍團大檢閱，這是咱們老祖宗從建立軍隊那一天起，都沒有的勝舉，你們這幫猴崽子們攤上了，你們將會被史官記錄在史冊中，你們家族的族譜，也會單獨的給你寫一篇，上麵記錄著你參加了這一場盛典，讓你的孩子，你的子孫後代為你感到榮耀！”
“袍澤們，將士們，兄弟們，今天不管如何，我要你拿出最完美的狀態，將我們大明最強大的軍威，展現給皇上，展現給太子殿下，展現給皇太孫，展現給文武百官各國使節天下百姓們。”
“告訴我，你們有沒有準備好！”
雖然話筒能將他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保證能傳到每一個士兵的耳中，但張輔還是習慣性的扯著嗓子大聲怒吼。
“時刻準備著，時刻準備著，時刻準備著！”
百萬將士齊聲怒吼，聲音如雷，滾滾震天。
城中早起準備參加典禮的百姓，以及在午門口，準備入皇宮參加老爺子最後一次上朝，和太子爺登基典禮的官員藩王們，齊齊的往城外看去。
文官們眼中都是複雜之色，武將們眼中卻是羨慕嫉妒恨。
文官心理複雜，是因為未來幾十年乃至上百年，武將的地位不會有任何動搖，大宋時期文人的風光將在百年內不會出現。
畢竟當今老爺子對武事非常熱心，太子爺雖然對此不擅長，但他有一個這方麵比老爺子還猛的兒子啊。
以那位皇太孫對太子爺的影響，估計太子爺就算當了皇帝，也會按照那位皇太孫的殿下安排繼續走下去。
唉，我大明文人什麼時候是出頭之日啊。
武將們羨慕嫉妒恨，那是針對張輔的。
他娘的，百萬軍團大指揮，這對一個武將而言，是至高的榮耀。
當初定這個名額的時候，很多老將們不顧臉麵，在朝堂上都爭吵了起來，幾個走路都費勁的老家夥，更是嚷嚷著要比武定下人選。
可惜他們爭過來爭過去，最後誰都沒有撈到，反而讓遠在阿三區域跟帖木兒帝國的對峙的張輔，撿了個大便宜。
這讓很多老將們都鬱悶不已，張輔回來的時候，這幫老家夥們心裡不平衡下，天天去找張輔，到處挑他的毛病。
張輔也明白這幫老家夥們，見他撿了大便宜心裡不爽，並沒有其他的壞心思，隻是發泄發泄心中的鬱悶罷了。
所以麵對這些老家夥挑毛病的時候，他也隻是樂嗬嗬的虛心聽取。
“唉，文弼這小崽子是撈到了，以後史書上的名將，肯定有他一席之地。”
“可不是嗎，這小崽子能有這機會，我估計是張玉那個王八蛋，在那頭給太祖皇帝吹的耳邊風，不然這麼好的事，也不會落到他們老張家頭上。”
“你可拉倒吧，還找太祖皇帝，就那小子乾的事兒，見了太祖皇帝，太祖皇帝不捶死他才怪了。”
“我估計啊，是他們家祖墳的問題，前幾天我聽說老張那老小子的墳還冒煙了，我估計呀，就是這個原因，才讓文弼這個猴崽子，拿到了這個機會。”
“唉，早知道這樣，那幾天我也去祖墳祭祭祖了，說不準我家祖墳一冒煙，機會就落到我頭上了呢。”
“你可拉倒吧，就你家祖墳那個破地方還冒煙，我看你點把火都不一定燒起來。”
“混蛋，你才把你家祖墳給點著了呢，那天要不是你跟我爭能輪到文弼那個小猴崽子嗎。”
“呀哈，什麼叫我跟你爭，明明是你跟我爭好不好？你是老糊塗了吧！”
“娘的你還不承認呢，是不是想挨揍。”
“來啊，來啊，老夫早就看你這個老家夥不順眼了，看我不揍你倆眼炮。”
另一邊的文官聽到武官這邊口無遮攔的談話，一個個額頭上冒出一根根黑線。
要是放在以往，他們肯定會彈劾一番，可今天不一樣，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太子爺已經私下裡交代了，今天無論如何不能鬨出亂子，要讓老爺子開開心心的過完，誰要是敢這個時候出眉頭，彆說老爺子饒不了他們，連他這個太子爺也饒不了他們。
更重要的是，這些老將們也要退休了，今天也是他們最後一次上朝。
用這些老家夥的話來說，他們是跟著老爺子一起打拚的，如今老爺子要退休了頤養天年了，那他們這些老混蛋們，也彆在朝堂裡混，回家也該享清福含飴弄孫了。
東宮中，也早早起來的一家子，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大場麵呀！”
跟張輔一起回來的朱瞻基，忍不住一聲感慨。
在旁邊跟朱祁銳喝著早茶，吃早點的朱瞻圭，笑著對朱瞻基道：“可不是嗎，咱們爺爺就期待著這一天，用老爺子的話來說，他當初風光的登基，今天退位了，也要風風光光的。”
“行了，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趕緊走吧，彆讓你爺爺等急了。”
在一旁換好朝服的朱胖胖，起身催促兄弟倆趕緊走。
今天的早點非常豐盛，可惜朱胖胖心中揣著事，是一點都吃不下去，這要是放在以往，他不吃個飽絕對不會去上朝。
“當家的，我有點心慌！”
在一旁被趙靈兒攙扶的張氏，不停的大口喘粗氣，捋著胸口。
自家男人苦等了14年，今天終於如願以償了，可這大好的日子，張氏卻感覺到如夢幻一般。
當年朱瞻圭沒回來的時候，張氏從來沒想過會有這一天，甚至都做好了，自家男人被老爺子廢掉，全家被流放的準備。
可恍恍惚惚數年，家裡的日子也過好了，手上也寬裕了，今天自家的男人也要登基稱帝，而自己也要將被封為皇後，給家裡帶來一切的兒子也要被封為太子，這一切如夢幻一般，讓張氏感覺到不真實。
“嗬嗬，娘呀，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吧，您不是做夢，你和爹熬出頭了。”
明白老娘心思的朱瞻圭，走上前，從媳婦手中接過老娘的手腕，一邊給其拍著後背，一邊輕聲的安撫。
“真的嗎？娘，娘不是在做夢是吧？”
兒子的安撫，讓張氏的眼圈漸漸的紅了，她緊緊抓著朱瞻圭的手，想讓自己的兒子告訴她，這真不是夢。
朱瞻圭笑著沒說話，看向了自家老爹。
朱胖胖也是一臉感慨的走上前，抓住妻子的手，輕輕的拍打，“不是做夢，老婆子，咱們熬出頭了。”
“恩！咱們熬出頭了。”
夫妻二人手緊握著，互相看著對方，眼中儘是感慨和回憶。
這對望的一瞬間，二人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發生的一幕幕。
小時二人青梅竹馬，跟著母親努力的學習一切，想要經營好燕王府。張氏10多歲出頭就進了燕王府，跟朱胖胖一起長大，到一定年紀才成婚的。）
後來老爺子發動靖難，全家心都提得緊緊的。
當年李景隆攻擊北平的時候，朱胖胖在前線作戰，張氏在後麵沒日沒夜的操勞後勤。
那時的她袖口中一直藏著一個瓶子，那裡麵有幾顆致命的毒藥。
一旦丈夫守不住城破了，她就會立刻回到家，親自送走丈夫的幾個妾，然後再服毒自儘，她們不能給丈夫的人生帶來汙點。
後來，老爺子一路突進，最後殺進了金陵，登基成為了皇帝。
原本張氏以為危機就此過去，可沒想到自己丈夫因為身體殘缺，險些與太子之位失之交臂。
當時如果不是一大批文官豁命力保，恐怕太子之位，就要落到在靖難立下汗馬功勞，多次救老爺子於水火中的老二頭上了。
可當了太子，日子過得也不舒心。
丈夫由於不討老爺子歡心，每天都是挨罵受訓，累個半死也撈不著好。
她這個做妻子的是看在眼中，疼在心裡，可她又沒有辦法，隻能努力的做好一切，給丈夫多爭一點麵子。
一次次風波，一次次陰謀，夫妻二人攜手共進，任何危險都共同麵對，沒有一人退縮。
熬呀熬，一家子的轉機來了，自己的二兒子從海外回歸，給整個東宮帶來了不一樣的改變。
以前老爺子針對自家丈夫，可自打自家小子回來以後，就把老爺子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了過去。
自家小崽子一次次的突出表現，讓東宮的地位越來越穩，甚至還爭取到了在老爺子沒走之前，拿到皇位的機會。
想想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張氏心中感慨萬千。
“咳咳…”
就在夫妻二人情意濃濃，回想著以往的時候，門口響起了一陣咳嗽聲。
旁邊默默無聲，注視父母二人的朱瞻圭連忙看去，就見老爺子笑嗬嗬的走了進來。
“爹，你怎麼來了！”
見到自家老爹，在這個時候來到了東宮，朱胖胖心中莫名的一慌。
沒辦法，多年被嚇的後遺症，以為老爺子哪根筋又犯抽了，現在後悔了呢。
他倒不是貪戀這個皇帝的位置，早一天晚一天對他而言都無所謂，甚至隻要一家過得好，老百姓吃得飽穿得暖，他這個太子當一輩子都行。
可驚嚇的心虛這玩意兒，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除的，無論何時何地見到他爹，朱胖胖心裡都有點發虛，這是本能反射，估計這輩子老爺子不死，他是改不掉這毛病了。
哪怕今天他就是當了皇上，老爺子咳嗽的時候，朱胖胖也不敢大聲說話。
這一瞬間，朱胖胖突然覺得好像當不當皇上，對他而言都沒多大的改變。
國家大事的走向由他兒子定，一些國家大事，要是老爺子決定插手，他還真不可能對老爺子發皇帝的威風，當然了主要的是不敢。
想到自己就算是當了皇上，家庭地位也不會有多大的變化，朱胖胖心裡那些惆悵，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怎麼，這還沒當皇帝呢，就開始管起你爹來了！”
揮手讓行禮的幾人起身，老爺子習慣性的訓了大兒子一句。
朱胖胖尷尬的笑了笑，“兒子不是那個意思，兒子隻是想說，這個…”
朱胖胖這個了半天，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其實他想說的是，這個時候的老爺子應該在大殿裡等著，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哼！”
老爺子見大兒子吞吞吐吐的樣子，也明白其意思，輕哼一聲走上前，看著還穿著太子朝服的朱胖胖訓斥道：“怎麼還穿這衣服，脫掉！”
“(⊙o⊙)啥？”
朱胖胖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伸手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沒什麼不對勁的啊，平日裡自己上朝不都穿這一身嗎？
見朱胖胖還沒反應過來，老爺子直接上手，將其腰帶解了下來。
“哎，爹你乾嘛！”
被老爺子突然舉動嚇了一跳的朱胖胖，連忙捂住了衣服。
“彆廢話，脫！”
老爺子一聲輕喝，朱胖胖脖子一縮立馬照辦，在妻子和大兒媳婦的幫助下，脫掉了外麵的朝服。
伸手將朱胖胖脫掉的衣服扔到一邊，老爺子衝著身後的小鼻涕招了招手。
在旁邊笑嗬嗬等待的小鼻涕，連忙帶著幾個太監，端著托盤走了過來。
朱瞻圭其實早就注意到，小鼻涕等人手中的托盤，擺的是黑色的冕服了。
對於老爺子讓自家老爹脫衣服的舉動，心中也有了大概的猜測。
“這…”
看著小鼻涕等人端過來的衣服，朱胖胖愣了一下。
老爺子沒搭理他，伸手拿起了上麵的冕服，親自給朱胖胖穿了起來，一邊穿還一邊說著衣服的來曆。
“這是你娘當初給你做的，那時她已經生了病，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擔心你這個兒子將來登基沒衣服穿，就提前照著你的身材做好了。”
“做好以後，她親自交給我，告訴我等將來我快死的時候，把衣服交給你，這也是她這個當娘的為你做的最後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