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寥寥十字,天地皆感。
轟轟轟轟!
一條條千百丈之巨的雷龍,從雲層中肆意舞動,宣泄著那照徹黑夜的華光。
風聲雨聲,像是從時光的起源吹拂而來,席卷九天,與雷光交相輝映。
而洪易懸垂的筆尖,卻仍浸著點墨,仿佛寫完十字之後,還欲再寫點什麼。
生而為人,他竟是怎麼也想不到這世間還有這麼多不知恩義,不懂感念之人。
他想起了閒暇之餘,從一本草堂筆錄裡看到的民間雜談:
話說幾百年前,有一山野村民因歌喉動人,被沿路而過的財主看中,賞了一大筆錢財,並令他每年來府邸裡唱上一次。
這名村民便從此富足,還用餘錢給村上修繕了一條青岡岩徑道,方便村民來往。
起初,所有同村之人皆是對他稱讚有加,甚至還自發為他立了功德碑,永誦其名。
但漸漸地,事態卻發生了些許變化。
那位財主雖每年令其上府邸表演一次,但並未讓其留駐於城內,天性淳樸老實的村民,也沒有舉家搬入城內的想法,僅是留在村中。
一次賞錢,抵得過他幾載所得,幾年後,家中的錢財愈發多了起來。
同村之人對他的看法,也開始變了。
起初,他遭遇最多之事,便是村中人的上門借取。
從一兩串銅錢,到幾十上百兩銀子,門前絡繹不絕,卻隻有借,從未有還。
而後,那些同村之人開始抱怨他為何不把路修得更寬敞些,為何不把錢財多送出一些。
甚至還有人夜裡闖入他的家中,欲要行那偷竊之事。
淳樸的村民,見到這些往日裡和和睦睦的同村之人突然變成了這樣,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終是起了舉家搬到城中居住的念頭。
可那些已經變成了毒蛇般的同村之人,哪能讓這顆搖錢樹離開?竟放出他若敢離去,就將其祖墳刨出,讓其死後無有歸宿。
淳樸的村民怕了,在有一年替財主表演時,終於忍不住求問,那財主便笑了笑,道:
“人心自古皆是如此。”
這則出自草堂筆錄裡的故事,洪易以往看了還不以為意,隻覺世上哪裡會有這麼不知感恩的人,沒想到今日他觀想玄元眾生印,便真真切切的看到了。
就連傳法於眾生的道主,都有人不懂感念、肆意辱罵,可想而知當世之人又是何般姿態。
“這個世界,不該是這樣。”
這一瞬間,洪易終於放下了毛筆,長長吐了口氣。
他盯著這“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十字,忽而將其抓合揉捏成一團,投擲到了遠處的銅製火盆裡。
細微的焰火,在這黑夜中吐著紅舌,將雪白的宣紙與墨色一同燃燒殆儘。
一切似是從未發生。
轟轟轟轟!
天邊的重重雷鳴狂嘯,便隨著這火光的燒灼,漸漸散去。
而一夜連遭幾番心緒變化的洪易,終是躺在了床榻之上,雙眼一合,止不儘的疲憊便席卷而來。
這一夜,他沒有做任何夢,也沒有見到眾生之網。
夜深人靜,溫武候府因狂暴雷鳴起的波瀾,也緩緩平息,但府邸裡最深處,那獨屬於的家主洪玄機的書房裡,卻是燈火依舊。
“陽神的力量…”
洪玄機伸著那似是掌握一切力量的手掌,掌心平攤,顯露著一團充斥朝陽氣息的光團。
人至中年,他褪去了年輕時的諸多稚嫩傲氣,如同一塊飽經磨礪的玉石,漸漸圓潤內斂。
他的眸中也愈發的平靜,仿佛心中已經沒了任何人世間的情感,尤其是在靜坐之時,拳意從心而出,似是如同一尊運轉生靈生滅的神王。
可這一刻,無論他氣度如何幽深,依舊對掌心的這團華光,遲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