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暘在闡述他觀點的時候,在他的示意之下,法邈起身帶領著許多文吏,向在座的諸大臣分發糜暘之前打探到的情報。或許一開始往關中安插司聞曹的細作不容易,但情報工作向來講究萬事開頭難。
當以華安為首的一批精銳細作在長安及關中其他的城池紮根後,越來越多的司聞曹細作開始深入關中,為糜暘構造起一個完善的情報網。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而在擊敗曹真後,糜暘便一直想著籌謀出一個完善的北伐策略。
為了這個目的,近來一段時間關中的司聞曹密探,相繼送回來不少有用的情報。
目前劉備及諸位漢臣手中收到的這封情報,是法邈這段日子以來將那些關中傳回的軍情彙總後整理出來的。
在劉備打開手中的情報觀看以後,他很快便被其中詳細的內容給吸引。
更讓劉備感到稀奇的是,由於關中傳回的情報多而雜,故而法邈在整理那些情報時按照糜暘的示意,在每一條的情報後麵都備注上一些批注。
那些批注主要以重要程度與可信程度從高到低排列。
這樣一來任何一人拿到這封彙總後的情報,都會有一目了然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是劉備及諸位漢臣,之前從未感受到過的。
斥候,或者說密探,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在華夏的大軍中出現。
可當世的情報工作,隻有說有,卻很粗糙。
粗糙到什麼地步呢?
對於一件事,往往可能出現多位密探重複報告,甚至每位密探報告的內容還很可能各有不同。
這往往就會給當世的將領,極強的誤導性。
甚至由於當世情報太過繁瑣及失真,故而當世的許多主將,很少有親自看情報的習慣。
例如當年曹操之郭嘉,劉備之龐統,最早乾的都是為這二位明主整理情報的工作。
孫子兵法中專門用一篇來提醒將領要重視情報工作,不是說叫他們簡單的派出密探,這件事哪怕是個傻子將領都知道。孫子想提醒將領的其實是,要懂得完善獲取情報的機製。
而對於這一點來說,來自於後世的,當世又出身商賈之家的糜暘,可謂是做得比當世絕大部分將領都好。
哪怕劉備身為一國帝王,手中能調動的資源遠遠在糜暘之上,但他獲得到的情報,卻不一定有糜暘準確。
例如劉備之前曾派人探查過目前關中諸魏將的經曆,而目前關中有兩位曹魏重臣是重點調查對象。
一人便是剛剛成為涼州刺史的衛臻,另一人便是坐鎮長安數年的雍州刺史夏侯楙。
在之前劉備的調查中,探子大多說的都是夏侯楙這人雖出身高貴,卻從未有過領軍經驗,顯然不是一個足以忌憚的對象。
但在糜暘調查到的情報中,卻對夏侯楙有著更加全麵的評價。
夏侯楙雖從未展現過兵略之能,但他卻有著非凡的治生才能,曹真的征伐河西之戰及南征梁州之戰,皆是夏侯楙在長安為曹真提供軍需。
有著非凡的治生才能,代表著夏侯楙在關中有著很高的政治聲望,而頗高的政治聲望,是會對漢軍攻打長安造成很大困擾的。
因為情勢危急之時,夏侯楙可運用他的政治聲望,調動長安的百姓共同守城。
這是任何攻城方,最怕遇見的一件事,特彆長安還是當世的超級大城。
糜暘詳儘的情報內容及恰當的評析,讓劉備及諸位漢臣心中對當下的關中敵情,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而隨著目光的流轉,劉備及諸位漢臣在看完所有情報中的內容後,他們越發對方才糜暘的觀點有了強烈的認同感。
方才糜暘認為漢軍北伐接下來要麵對的,是最為艱難的攻城戰,這一點在座眾人聽進去了,但還是有不少人心中有些不以為然。
包括劉備。
畢竟當下關中魏軍兵力空虛,而漢軍剛剛經曆過梁州大戰,接下來北伐另一方麵的嚴峻性。
關中其他堅城就不說了,就拿控扼渭水要道的陳倉城來說。
陳倉位於渭水上遊,若從渭水順遊而下,不過幾日便可抵達長安城下。
對於這樣一座拱衛長安的要城,早在西漢時期,曆代漢代帝王就耗費許多人力物力修繕它的城防。
就連曹真在南征之前,也特地加強了一次陳倉的城防。
在多次的加強之下,陳倉城現在是擁有內外兩座城牆的堅城,單單講述陳倉城的城防數據並沒意義,直接打個比方就好。
關中之陳倉,猶如荊州之江陵,公安。
這兩座堅城的城防有多麼堅固,在座諸位漢臣及劉備是有著直觀體會的。
正因為有這體會,故而這一刻劉備及諸位漢臣的臉上,很明顯流露著失望之色。
而糜暘好似怕諸位漢臣及劉備不夠失望,他直接語出驚人的做出一句推斷:
“以陳倉之城堅,我軍短時間內絕難攻克。”
攻城戰的難度,與城池的堅厚程度成正比關係。
當然縱使城防再完善的城池,也會有被攻下的那一日,但那一日的到來,無疑需要的時間不短。
這段時間,漢軍等得起嗎?或者說大漢的國力,耗得起嗎?
當糜暘的這句推斷出來後,原本寂靜的大堂內頃刻間響起一陣陣躁動聲,就連劉備的眉頭也深深皺了起來。
陳倉控扼渭水要道,短時間內無法拿下陳倉,代表著漢軍短時間無法兵臨長安城下。
至於率軍繞過陳倉?
關中地圖可就在那高高懸掛著呢。
陳倉不僅控扼渭水,還坐落在關中四道的出口,這代表著漢軍無論從哪一道出兵,糧道都會暴露在陳倉守軍的攻擊範圍之下。
關中魏軍步軍雖損失慘重,但騎軍的建製還是完善的。
在平原地帶貿然將糧道暴露在騎軍麵前,這種後果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當然由於羌氐騎軍的加入,漢軍目前也有著一支不俗的騎軍力量。
但先不說一眾編製混雜的羌氐騎軍,整合需要多久的時間,就說曹魏騎軍隻需要襲擾糧道即可。
從漢中到長安的糧道是綿長的,不可能每一處都派重兵防守。
而之所以眾人在聽到糜暘的推斷後,會顯得躁動不安,乃是因為糜暘的這個推斷,等於間接推翻了原先劉備定下的戰略。
早在劉備來梁州之前,他就親口說出“北伐關中,收複長安”的口號。
從這個口號可知,劉備是想漢軍一進入關中後,便以最快的速度收複長安。
但從糜暘的推斷來看,劉備定下的這個戰略,以當下的情勢而言是做不到的。
糜暘在軍中的聲望自不必說,他做的推斷是很容易讓人信服的。
更彆說糜暘還將詳儘的情報放在眾人的手中,看著那些情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糜暘的推斷有沒有道理。
可正是知道糜暘說的是對的,眾人的反應才那麼大。
因為這與他們心裡一開始的預期,落差太大了。
本來想著能在不久後就能收複長安,但現在......
而眾人之中,無疑劉備心中的落差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