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神凰城上空烏雲罩日,顯得格外陰沉。
經略府中,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神情憂思,眉頭緊皺。
他自然便是曾經西楚的老太師孫希濟,如今的離陽朝名下的經略府,掌管整個西楚舊地,名義上的最高官員。
也正是他添了不少的力氣,才會讓曹長卿如此輕易的就聚集了不少西楚遺民,
這其中自然免不了離陽朝有意無意的放縱,不然以他的身份,縱是為了安撫西楚之地的各方勢力,也不至於直接成了西楚舊地的最高官員,經略使。
離陽朝打的什麼心思,他清楚,曹長卿自然也清楚。
不過,哪怕有一絲複國的可能,他和曹長卿都不會輕易放棄。
自然,明知這是離陽有意拋下的餌料,也是奮不顧身的拚命咬住。
隻是,他也是近日才知道,曾經的太平公主薑姒,楚國的唯一血脈,如今的薑泥,竟是絲毫也沒有複國的打算。
不過,以他的閱曆和境界,自也可以理解,甚至他也心知肚明,複國,並非是什麼好的選擇,尤其是對薑泥來說。
也隻有他們這等對西楚忠心耿耿了一輩子的老人,才會真正對西楚複國抱有一絲妄念。
在得知薑泥無心複國之後,他並無抱怨,隻是有一些歎息,亦有幾分釋然。
甚至,在這些年不斷地對薑泥的關注中,他隱隱看出了薑泥似乎有著比西楚複國更大的誌向,對此,他其實也是有些欣慰的。
平日裡,也多有利用經略使的全力明裡暗裡的幫助薑泥行事。
然而,薑泥和曹長卿之間的隔閡,卻讓他極其為難。
隻是,平日裡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無事,到讓他勉強鬆了口氣。
然而,自從數日前,那天下聞名已久的黃龍士,黃三甲突然上門拜訪,與曹長卿不知說了什麼之後,這一切就變了。
搗毀了數處救助站,逼迫薑泥來這神凰城,這種種舉動,都讓他有些不好的預感。
孫希濟眉頭上的皺紋越發深了,這時,屋外轟隆一聲,一道刺眼的雷霆一閃而過,下一刻,嘩啦啦,暴雨傾盆而下。
無數雨點仿佛打在他的心裡,片刻後,他一拍桌子,呼喝一聲道:“管家,給老夫準備馬車!”
一位年近六十的老管家推門走了進來,連忙道:“哎呀,老爺,這外麵如今下這般大的雨,您這身子骨,還是就安心待在府中便是,有何事您吩咐下來,自有其他人去辦。”
孫希濟搖了搖頭道:“此事非我不可,快去備車,莫要耽擱了。”
老管家見孫希濟堅持,知曉老爺性子的他,隻能無奈歎息一聲,連忙下去,吩咐下人準備馬車。
片刻後,孫希濟撐著一把油紙傘,迎著大雨,上了馬車,一路往城東行去。
未多久,便到了城東儘頭,那巍峨而高大的城牆腳下。
他孤身一人,拎著一把傘冒著雨就登上了城樓,若非身邊仆從及時照看,單單登上城樓這段路,怕是就要把他這一身老骨頭摔個七零八落。
城頭之上,一青衣儒士立身於雨幕之下,卻是半點雨滴都沾不了身,仿佛謫仙臨凡,端的是風采逼人。
他自然便是獨占人間天象八鬥的天下第三曹官子曹長卿了。
孫希濟一步步走上前,暴雨之下,他老邁的身影顯得格外孱弱。
曹長卿本一直靜靜看著北方,此刻自是不得不轉過身,看向了孫希濟。
“太師大人,冒雨前來,是有何要教曹某?”
孫希濟站定,語氣有些低沉的問道:“長卿,你當真要對公主殿下出手嗎?”
曹長卿目光幽幽,忽而笑道:“沒想到老太師居然也坐不住了。”
言罷,他轉而繼續望向北方,道:“太師是覺得我受了黃龍士的挑撥,所以才會有此一舉是嗎?”
孫希濟心頭微愕,一時難語。
曹長卿平靜的道:“若太師當真如此想,那也太看不起我曹長卿了,我本是西楚罪臣,豈會當真對公主不利?”
他歎息一聲,淡淡道:“我隻想明白了一件事,也想看清楚一些事罷了。”
孫希濟聞言,緩緩鬆了口氣,道:“若當真如此也便罷了,隻是當年西壘壁一戰,你以儒道入霸道,成就天象宗師之後,終究與我認識的那個曹北馬不同了,我隻希望哪怕西楚當真複國無望,也莫要傷了公主殿下。”
也就在這時,神凰城城外百米,一襲白衣飄然而至。
長發飄散,風姿絕世,容顏之美,可謂無雙。
薑泥到了。
她周身那驚人的劍意第一時間便吸引了曹長卿的注意。
像,太像了。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了當年那個名傳天下的春秋色甲再現人世。
孫希濟也被曹長卿的動作所引,目光落去,看到薑泥身影的瞬間,腦海中也浮現了當年覲見帝後的畫麵。
一時間,百感交集,竟有些老淚縱橫。
這時,曹長卿袖袍一展,腳踏虛空,就那般神乎其神的一步步自城頭緩步落下。
太平公主既至,他這棋詔之身,自然不能不上前迎接。
他平靜的落下,在漫天的雨幕之下,極為恭謹的行了一禮,道:“罪臣曹長卿參見公主殿下!”
薑泥目光複雜,她輕聲問道:“棋詔叔叔,當真要走到這個地步嗎?”
她覺得,既然理念不同,自走兩條路即可,你要西楚公主身份的支持,她便也給這個支持,但又何必你爭我奪,拚個高低勝負?
曹長卿站直了身子,緩緩道:“罪臣不過是想求一個答案罷了。”
薑泥麵色漸漸冷清,語氣也漸顯冷漠。
“棋詔叔叔想要什麼答案,為何不直接問我,還要費這般周折引我來此?”
曹長卿目光看向身後飽經風霜的神凰城,依稀間似乎看見了十數年前,那些熟悉的身影在其中生活的畫麵。
少頃,他將目光落在薑泥身上,一字一句的道:“請殿下出手!”
他語氣堅定,毫無一絲轉圜的餘地,顯然,這一戰已經不可避免。
薑泥心中無數的話語消散一空,她緩緩閉眼,再睜開眼時,已經瞬間立身於無上的空明之境,周身劍意猶如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的爆發,似乎永無止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