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的陽光鋪灑在縱橫交錯的街道上,驅散了清晨的涼意。
南門街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裡,有三個乞丐正在交談。
“易哥兒,我打算買張草席,你說我是買燈草席好,還是蘭草席好?”
“現在買草席?”
李易看向在他左側蹲著的老乞丐,不解道:“天越來越冷了,買草席做什麼?”
在李易右手邊,小乞丐張元笑嘻嘻道:“就是,草席又不能吃,有買草席的錢還不如買一斤豬頭肉下酒吃!”
老乞丐陳大富笑罵道:“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聞過酒味嗎,還下酒!”
和張元笑鬨了一陣後,陳大富歎了口氣道:“我年紀大了,身子骨越來越差,今年冬天未必熬的過去,到時候總得有個存身的地方。棺材我買不起,也隻能將就著買個草席...”
嘻嘻哈哈的張元神情一滯,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堵在心裡麵,鼻頭莫名發酸。
一旁,李易沉默片刻,說道:“草席太薄,容易生蟲還容易爛,柳丁街那邊有賣竹席的,質地比草席好的多。”
“另外草席寓意也不好,下輩子投胎還是草民,倒不如竹席,節節高升,下輩子封侯拜相。”
“......”
陳大富沉吟片刻,深以為然道:“有道理,那就買竹席吧!”
似乎是剛才的話題太過沉重,三個人都有些沉默。
此時,老青小三個年齡階層的苦命人蹲在街角,目光整齊的看著街道上粼粼而行的車馬以及川流不息的行人,思緒飄搖。
忽然,一個頭戴簪插,穿著寬袖對襟薄襖的婦人徑直朝他們走來。
李易三人眼前明顯一亮,就仿佛是一窩嗷嗷待哺的幼鳥,期待的看著手掏荷包的婦人。
“叮啷啷——”
銅錢落進陶罐裡的聲音響起,李易和陳大富均側目看向小乞丐張元。
婦人的善心比較專一,隻把銅錢給了張元,李易和陳大富分文未得。
“這地方不暖和,我換個地方。”
陳大富看了眼體型瘦小,明顯更惹人憐憫的張元,果斷選擇轉移陣地。
老乞丐離開後不久,又有一個好心人朝著張元的陶罐裡丟了兩枚銅錢。
“......”
李易看著身前空落落的飯盆,頗覺無奈。
“這裡有點悶,我也去彆處轉轉。”
說罷,李易剛要起身離開,卻感覺胳膊一緊。
轉過頭,就見一隻臟乎乎的小手正抓著他的衣袖。
“李哥,彆走!”
張元瞥了眼對麵街角,然後又重新看向李易,目光中帶著乞求。
李易順著張元的目光看向對麵街角,就看到有幾個陌生的乞丐正盯著他所在的方向觀望。
李易眉頭皺起,剛站起的身子又蹲了回去。
“他們是哪裡的,以前怎麼沒見過?”
聽到李易問話,張元咬牙切齒道:“是北門街那幫混蛋,前幾日我在北門街時,被他們搶過一次,沒想到他們又找了過來!”
李易看了張元一眼,好奇道:“你一個小孩子,一天能討幾個錢,能讓他們從北門街大老遠的跑過來找你?”
“他們就是過來找我的!”
張元臉色漲紅,神情頗為激動。
李易察覺不對,皺眉問道:“你跟我老實說,到底和他們有什麼過節?你要是不說實話,可彆指望我幫你!”
張元猶豫片刻,這才解釋道:“前幾日有貴人賞了我一些吃的,還有幾粒碎銀,但是都被他們搶了去...”
碎銀?李易登時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
有些乞丐為了幾枚銅錢都能大打出手,更何況是白花花的碎銀!
此時李易再看向那些陌生乞丐,卻看到他們個個麵露不善,身上拿著的防狗棍子也都成了搶錢用的凶器。
同是要飯人,相煎何太急!
李易看著明目張膽的盯梢,卻又不直接動手的陌生乞丐,隱約明白了他們的目的。
這些人要麼是想等張元要夠了錢,再一口吞掉,要麼就是在等他離開。
“李哥,這錢你拿去買麵餅吃。”張元糾結了一會兒,然後咬牙從自己的陶罐裡取出兩枚銅錢,放到了李易的飯盆裡。
李易眉頭皺起,剛想說話,卻發現腦海中的進度條再度增長了一些。
雖然很微小,但他卻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進度條的漲幅。
“???”
什麼意思,他難不成已經淪落到要被未成年乞丐施舍的地步了?
李易感覺有被冒犯到。
“你李哥是欠麵餅吃的人嗎!”
將兩枚銅錢收入囊中,李易表情很是嚴肅道:“下次不許這樣了!”
見李易收下銅錢,張元緊繃的心弦微鬆。
“李哥想怎麼對付他們?”
“對付?”
李易看向對自己明顯期望過高的小乞丐,幽幽道:“你想讓我怎麼對付,是打得他們滿地找牙,還是罵得他們無地自容?”
“當然是滿地找牙!”
張元惡狠狠的揮舞一下自己的拳頭,不過當看到李易麵無表情的樣子後,他又縮了下脖子,改口道:“其實罵他們一頓也可以...”
李易依然麵無表情。
“那個,隻要不被他們欺負就行。”張元試探性的看向李易。
這次李易終於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笑容。
兩枚銅錢,還不值當去拚命。
他不曾習武,也沒有強健的體格,能帶著張元安全轉移就不錯了,若想伸張正義與四五個人硬剛,那純粹是嫌命長了!
李易對南門街的環境還算熟悉,簡單觀察下四周後,便有了決斷。
“跟我來!”
李易不慌不忙的收起飯盆,領著張元,一路沿著街邊走走停停,似乎是在尋找合適的乞討地點。
當兩人從街頭挪到臨近街中央時,那些來自北門街的乞丐也從街對麵一路跟了過來。
蹲在一家藥鋪的牆簷下,李易裝作毫無所覺的樣子,目光始終盯著來往的車馬行人。
“脆梨,又脆又甜的脆梨!”
“糖葫蘆,冰糖葫蘆,六文錢一串,十文錢兩串!”
終於,在看到一輛馬車從遠處駛來後,李易瞬間打起了精神。
那是一輛被衙役拱衛著的馬車,車廂的四麵皆由絲綢裝裹,就連窗牖也被一簾淡藍色的縐紗遮擋。
雖然無法看到車內的景象,也不知裡麵坐的是什麼人,但看這架勢,明顯非富即貴。
李易站起身子,身體緊靠在藥鋪旁邊的牆簷下,而在牆簷數步之外,就是一處有名的街巷入口。
那條巷子名叫十裡巷,裡麵四通八達,不僅有藏匿其中的酒家,也有不知名的小麵館,或是價格親民的風塵女子......
在李易站起身子的時候,有衙役護送的馬車剛好駛到街道中央。
“張元,走!”
李易揣著飯盆,借著馬車的威懾,快步拐進了十裡巷。
此時街對麵,四個心懷不軌的叫花子等著官車駛過後,便立馬像四條野狗般,衝進了十裡巷內。
剛到巷內奔走不遠,四個叫花子不約而同的收住腳步。
在他們麵前,又有三條岔口通往不同的方向......
一盞茶後,東北方向。
通往街市的巷口突然竄出兩道身影。
張元雙手撐著膝蓋,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往回看:“他們沒追來吧?”
“沒!”因為剛奔跑完的緣故,此時李易挺直的鼻子上綴滿虛汗,如銀筆勾勒的薄唇也泛著一層乾白之色,若是除去破爛的衣衫,換上錦衣,倒像是一個剛從風月場所裡走出的虛弱公子。
喘了會兒氣,李易順著熟悉的街道,來到了一處井亭裡。
打了半盆水咕咚咕咚灌下幾口,清涼的井水瞬間將喉嚨裡的灼燥感淹沒。
“張元,以後你要小心些,實在不行就去找崔老二,讓他替你做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乞丐也不例外。
府城裡拉幫結派抱團取暖的乞丐不在少數,據李易所知的就有三處。
一處是他和陳大富加入的乞丐群體,通常在南門街和柳丁街附近進行乞討,領頭人就叫崔老二。
還有一處是在煙花巷、長燈街裡,這一處也是府城裡勢力最大的一個乞丐群體。
至於最後一處,就是北門街的那些乞丐了。
聽到李易的建議,張元扁了扁嘴,目光中帶著乞丐特有的乞憐,弱弱問道:“我可以找你嗎?”
正用井水拍打麵龐的李易停下動作,在看到張元那張臟兮兮的小臉後,他最終還是沒能狠下心來。
“有好事可以找我,麻煩事就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