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端從未想到,王樸送人入城的辦法,便是讓他們直接去劍拔弩張的江陵城下叫門。
更出人意料的是,守城的荊州軍聽到城下來人自稱是梁延嗣的侄子,居然放他與梁八郎進城了,不過是由人看管,在甕城等待。
梁八郎坐立不安,他是梁延嗣的侄子不假,可來往並不密切,如今又失蹤五年,梁延嗣還記不記得他這個侄子,就算記得,又還剩多少情份在?
呂端倒是安穩如常,自磨得郭宗誼首肯,他與梁八郎順江而下,兩日便抵達江陵城。
不久之後與襄州城的演武,也被郭宗誼放在了不遠處的漢水段,一是為給他倆壯膽助威,二是為鼓噪聲勢,吸引荊南眾臣的注意,方便二人辦事。
從日出等到日落,守城軍士好吃好喝的奉上午食、夕食,梁八郎心煩意亂,一口也沒動,呂端勸道:“八郎還是吃一些,不然伯父稍後看到,豈不心疼?”
呂端的話意有所指,梁八郎是個靈醒人,立時明白話中弦外之音,是在說此處人多眼雜,若是吃喝有異,平白引起旁人懷疑。
梁八郎隻得按下心思,大口吃喝起來。
正在此時,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喧嘩,呂、梁二人對視一眼,回頭望去,隻見門洞後閃出個緋袍老將來。
梁八郎見到來人,辨認半晌,忽然喜極而泣,嚎哭道:“大伯!”
說著,便衝上前去給他行禮。
梁延嗣身旁親兵正要阻攔,卻被他一把薅住,他蹲下身,仔細端祥著跪在地上的青年,突然麵露驚喜:“八郎,果真是八郎!”
伯侄二人當即抱頭痛哭起來,其餘人也不敢上前打擾,良久,梁延嗣鬆開侄子,心中驚喜交集,感慨道:“這些年,你跑哪裡去了,某在荊南四處找你,也你尋不見,還以為你葬身魚腹了。”
梁八郎嘿嘿一笑,隨口扯道:“侄當日受傷落水,隨江而下,在楚地被一漁夫所救,傷好後正逢楚地生亂,便一直躲在鄉下,也聯係不到外界,今年正好馬氏一族被平,戰事稍止,侄覓得佳機,這才一路北上,回到江陵。”
梁延嗣了然,就要帶梁八郎回府,卻見梁八郎招來呂端,引薦道:“這是侄在鄉下這此後年交的好友呂易,是個極有學問的讀書人,侄以為,荊南之地,才華在呂兄之上者寥寥無幾,這次特意勸得他來江陵,就是為了引薦給大伯您。”
梁延嗣眼前一亮,他自是沒把梁八郎的吹噓當真,隻是他生來便在軍武之家,常以此出身為恥,遂平日裡他更愛讀書,也好結交仕子。
當下,梁延嗣上下打量起呂端來,見他年輕雖輕,卻氣度沉穩,甲士環伺之下,也未見絲毫緊張,不似一般久居鄉野的讀書人,應是見過大世麵的。
“呂易拜見將軍。”呂端蕩開大袖,疊手前推,大大方方行了個禮。
這一禮古拙嚴謹,有魏晉遺韻,梁延嗣愈發覺得他出身不凡,可能是隱世的高門分支。
“呂君不必多禮。”梁延嗣也回贈一禮,方才問道:“呂君表字是?”
“易表字簡陽。”呂端隨口胡鄒。
梁延嗣一捊須,半眯著眼道:“嗯,易者,其意簡也,易者,其形日月也,好字,好字啊。”
呂端微訝,不禁對梁延嗣刮目相看,沒想到他一世代武夫,居然也頗通文墨。
二人寒暄了幾句,梁延嗣見天色已黑,甕城內都舉起了火把,便帶著他們打道回府。
梁延嗣宅邸占地極廣,府內卻少見家人,梁八郎好奇問道:“大伯,您如今已是大王身邊的親將,為何這府中為何如此清冷?遠不如以前熱鬨。”
梁延嗣微歎一聲,神色蕭索,語氣落寞:“你大兄二兄這五年間相繼去世,孫輩們都已獨自成家,這府中,如今也隻剩我一個老頭子了。”
梁八郎聞言頗為動容,他往年雖與這二位兄長並不親近,但梁延嗣就這兩個兒子,畢竟同出一脈,何況這伯父白發人送黑發人,也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