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郭宗誼踩著初秋斜陽疾行,路上來往內侍、宮娥們見到他,紛紛下拜行禮,待他走遠又三五聚攏,低聲討論:“殿下這是遇到什麼大喜事了,某在宮中久侍滋德殿,可從未見殿下如此作態。”
幾名宦官宮娥連聲附和,他們近來與郭宗誼接觸頗多,宮裡的人都知道,這平了荊楚的小殿下年紀不大,但少年老成,氣度從容,舉止得體,從未發過怒,也不曾露過喜。
今日難得窺見他少年心性,都覺得新鮮,少不了要議論一陣子。
下人們的小動作,自是沒能瞞過郭宗誼,他也不以為意,宮中規矩森嚴,生活壓抑,丁點小事都能湊成個熱鬨,苦中作樂罷了。
入得滋德殿,郭宗誼心緒已平,見郭威、郭榮俱在,正與幾位臣僚議事,他忙拱手行禮:“臣郭宗誼,拜見陛下、晉王。”
郭威聞稟,麵色一喜:“平身,看座。”
“謝陛下。”
郭宗誼全了禮,居東班末席的王溥忙讓出位子,郭宗誼衝他和煦一笑,卻未去坐。
郭威見狀,擱下手中文牘,詢問道:“誼哥兒去而複返,可是有事?”
郭宗誼頷首:“是有一事,不過是家事。”
郭威輕瞪了他一眼:“那便稍後再說,朕在議事呢。”
郭宗誼可不願等,門外的李榖還在等著他呢,想著,他連忙朝郭榮使了個眼色,郭榮心領神會,起身道:“誼哥兒應是來找臣的,臣領他去偏殿細說。”
郭威頭也沒抬,揮揮手示意二人下去。
“謝陛下。”
父子二人來至偏殿,郭榮不悅道:“有屁快放,為父還有國事治理。”
他這是在指摘郭宗誼不懂事,當著群臣的麵兒拿家事相擾,郭宗誼略有不滿,還陰陽自己兒子,當下便反問道:“兒的婚事可算是國事?”
郭榮一聽,來了興致,連連點頭:“自然算的,你阿翁方才還私下裡問過李相呢,你可決定了,要娶李俞?”
郭宗誼鄭重點頭,走近兩步,擔憂道:“可阿翁的身體……且郊祭在即,現在去提親,日子怕是會撞上。”
依禮,訂親後,百日內需成親,郭宗誼若現在提親,時間上會與郊祭衝突,南郊祭天乃是國典,未來朝廷的大半精力都會放在此事上,他成親亦是大典,禮部怕是騰不出手來給他辦婚禮。
可若現在不提,郭威如曆史上在明年正月駕崩,大孝三年,他的婚事就隻能等到三年後了。
郭榮卻笑著擺手:“不必擔心,現已是九月,你成親,從納采到臨軒,少說也要月餘光景,屆時便近十一月,而南郊祭禮在來年正月初一,年節一過,朝廷就會張羅著給你辦婚禮,百日內,肯定來得及。”
說著,又拍拍兒子肩頭:“至於你阿翁龍體,應能撐個一年半載,說不定經你喜事一衝,又續上幾年,抱重孫都沒問題。”
郭宗誼沉默,他有苦難言,但他更不願失信於李俞,三五年的時光,他是等得起,但李俞卻不同,她還長郭守誼歲餘,今年十六,過了年十七,若不給她一個準信,堂堂宰臣的嫡長孫女兒,三五年後便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糾結一陣,郭宗誼把心一橫,便先訂下又能如何?
此事本就難兩全,與其庸人自擾,不如順其自然,先把婚事訂下,後麵見招拆招。
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讓女兒家代他受苦?
想定,郭宗誼點頭道:“婚姻大事,全憑阿耶做主。”
郭榮哈哈大笑:“你能有如此大局觀,我很欣慰,不過此事還得稟告你阿翁才行,你在此稍候。”
言罷,便邁開四方步,往正殿走去,不久,進來個小黃門,細著嗓子躬身道:“殿下,陛下請您移步正殿。”
“善。”郭宗誼頷首,隨著小黃門又入滋德正殿。
此時殿中,便隻剩郭威、郭榮父子,祖孫三人在一塊,氣氛隨意許多。
郭威見自家孫兒進來,連忙衝他招招手:“誼哥兒,快來快來,聽說你中意李榖家的孫女兒,要娶她?”
郭宗誼大窘,撇撇嘴,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東京的高門圈子裡,誰不知道他與李俞郎有情妾有意,已暗許終身。
郭威見郭宗誼神態,大感有趣,繼續怡弄:“可是阿翁卻不屬意李俞,我覺得故齊王高行周有一孫女兒,姿容秀麗,溫良淑恭,與你正是良配。”
郭宗誼沒聽出郭威調侃之意,當下皺眉道:“孫兒與高家孫女不熟。”
高行周的這個孫女兒他也時常見到,年齡與他相仿,是個美人胚子,但見到他總是臉紅,羞得話都說不全,沒有李俞來得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