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公公?”
看到高瘦的楊金水走入值房,除了嚴嵩不動外,徐階和嚴世蕃都上前一步,表示禮貌。
這位本就是呂芳的乾兒子,辦事能力又強,如今替補陳洪,上位秉筆太監,以其年齡,前途不可限量,就連嚴世蕃都賣了個麵子。
楊金水先向嚴嵩躬身行禮,然後再對嚴世蕃和徐階行禮,取出奏本遞了過來:“這是浙江的奏本,請幾位閣老過目!”
嚴世蕃性子急,一把接過,飛速掃上幾眼就明白了:“重開江南織造局?”
為了加強對絲綢貿易的管理,明廷曾經設立江寧、蘇州和杭州三大織造局,統稱江南織造局。
不過曆史上的明朝織造局,早是久經停廢,毫無存在感,彆說嘉靖一朝,直到明朝滅亡,都沒有啟用,真正重建恢複的,要到清朝順治年間了。
而相比起清朝的織造局,由內務府派人管理,明朝則由太監管理,或者說從堡宗以後,提督營造、珠池、銀場、市舶、織造等,都是宦官管理,到萬曆年間,天下的礦監稅使甚至都由宦官擔任,弄出了大亂子。
相對於其他時期,嘉靖朝的宦官權勢是很小的,所以嚴世蕃才能跟戶部扯皮,等到了崇禎朝,魏忠賢被扳倒後,崇禎又很快成立宦官衙署的“戶工總理”,令大太監張彝憲總署戶工之權,控製國家財政,就沒工部和戶部的官員什麼事情了。
如今正如楊金水所言,這還是司禮監提出的不成熟建議,態度是謙虛的,遞上奏本後,恭敬地站在旁邊等待。
“這法子不錯,是該廣開財路了!”
嚴世蕃向來不管其他官員死活,但財政窘迫到這個地步,連貪汙都不方便,確實要開辟新的籌錢之路,對於江南織造局是很心動的。
隻是看到張經和李天寵的署名,這位小閣老眼中厲芒一閃。
這兩位並非嚴黨中人,之前又派趙文華去東南搶功,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政敵,如此大事豈能由他們牽頭?
不過沒關係,踢出去便是,嚴黨最擅長將勝利的果實竊取過來。
嚴世蕃立刻露出悲痛之色:“我來時就聽戶部楊侍郎說,有些省份已經把賦稅征到了五年之後,實在憂心不已,這是寅吃卯糧啊!”
“那卯糧吃完以後,我大明朝還有什麼可吃?戶部這個家要怎麼當?可怎麼得了?”
“是以重開織造局,我以為勢在必行,需儘快將大明的貨物賣向海外各地,填充國庫!”
說到這裡,小閣老的眉宇間流露出的,是憂國憂民之情,仿佛大明兩京一十三省,是在他的肩上擔著。
楊金水側目,默默學習這份恬不知恥。
徐階則溫和地讚同:“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小閣老有理!”
就在楊金水鬆了口氣,覺得這事成了的時候,一道蒼老卻威嚴的聲音響起:“織造局關係國家大事,豈能如此輕率?”
堂內頓時一靜。
嚴世蕃怔住,徐階抿了抿嘴,楊金水也露出詫異之色。
就見嚴嵩緩緩上前,拿過奏本,看了看後評價道:“立論輕率,大而無當,東南的倭患尚未完全平複,織造局開了,如何能確保海路暢行?倘若被倭賊劫去貨物,豈非雪上加霜?”
嚴世蕃臉漲紅了,張了張嘴,終究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徐階微微點頭,臉不紅心不跳地讚同:“此乃老成持重的謀國之言,嚴閣老有理!”
楊金水臉上依舊帶著謙遜的笑意,臉上甚至看不出半點被拒絕的不悅:“嚴閣老之意是?”
嚴嵩道:“楊公公有心了,但關於織造局的事,先放一放吧。”
楊金水微微點頭,再度行禮:“咱家告退了!”
目送楊金水不緊不慢地離去,嚴嵩看向嚴世蕃道:“嚴侍郎在這裡稍候……”
又對著徐階道:“徐閣老,我們走吧!”
兩位閣老拿起青詞,朝著謹身精舍裡麵走去,隻留下嚴世蕃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怒意閃爍,在屋內轉起圈子來。
“當著外人的麵,駁我的麵子,就不怕傷著我?有這麼當爹的麼!可惡!!”
但這位再是乖戾,也終究不敢在內閣咆哮發作,轉了好多圈,終究平複下來,露出沉思之色。
漫長的等待後,與嘉靖一起向天祈禱的嚴嵩和徐階終於回歸,嚴世蕃的神色已經完全恢複,與徐階假惺惺地告彆,扶著嚴嵩一路出了西苑。
回到家中,婢女下人湧上,服侍著兩人入了正堂後,嚴世蕃才開口問道:“父親可以告訴兒子原因了麼?”
嚴嵩以一貫的調子,慢吞吞地道:“很多方麵,此事風險很大,就不該由你來出頭……楊金水是個人才,將來接呂公公班的,指不定就是這位,你可以與他多多往來。”
嚴世蕃皺眉:“想要賺銀子,就沒有萬無一失的事情,父親既然看好楊金水,為何不順勢賣他一個好呢?這織造局的重建,可是關係到內廷的影響力,能否再次擴充到民間的!”
嚴嵩道:“你覺得能?”
嚴世蕃道:“本朝初年,陛下就將天下各地的鎮守太監、稅收太監儘數革除,東廠又被錦衣衛壓得抬不起頭來,縱觀我大明,不用宦官,以本朝為最……”
“可此前陳洪任了東廠督公,卻於江南遇害,如此一來,陛下再不抬一抬內臣宦官的地位,恐怕就真的要失衡了……”
“呂芳正是看準了這個機會,才派了楊金水出麵,如今司禮監推行織造局,不僅緩解國庫空虛的危機,還能順理成章地讓內臣的影響力重回民間,沒有比這個再合適的機會了!”
嚴嵩露出讚許:“你靜下心來,是能把大事想明白的。”
“這確實是呂公公的打算,他在用楊金水為秉筆太監時,就應該考慮到了這點,不然以呂公公的沉穩,還會再壓一壓楊金水,省得出頭太快,栽了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