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離開刑部後,又去旁邊的吏部,調取了潤州官員的檔案。
他看了後,發現這起案子,對於當地來說絕對是一件大事。
因為丹徒縣上下官員,幾乎被全部貶職。
丹徒縣齊縣令直接入獄,妻女充入掖庭。
兩個縣尉全部去職,其中分押法曹的縣尉林建業,應該就是明崇儼的師父。
後麵還有一排名單,總的來說,基本上縣衙的官和吏,都被一網打儘了。
這又是疑點。
如果隻是山匪作亂,為禍村莊,需要嚴懲得這麼厲害嗎?
這個年代,平民百姓的命很是輕賤,死的人再多,除非聖人震怒,否則三省六部處理時,都不會這麼大規模懲處。
而李治說他並不記得這起案子……
李彥帶著不少疑問,回到了內衛駐地。
還沒進到裡麵,就見人員進進出出,眉宇間都帶著不滿。
這份不滿的情緒不是衝著他來的,見到他走進來,一路上各級招呼不斷,滿是敬意。
就連以前幾位點頭之交的機宜使,都露出笑容來。
有這樣的神探在,內衛才能每每領先其他,上下都有榮光。
不過有些人的吃相也太難看了,為人所不齒。
李彥一打聽,就知道丘神績和王孝傑把事情宣揚出去了。
實際上,大家都盯著這個案子,黃震的所作所為,本來也瞞不過其他人。
但這麼一宣揚,就更是人儘皆知,什麼難聽話都有了。
當然,最激動的還要屬一人。
“我父是冤枉的!誰敢對我父用刑,都衝著我來吧!!”
李彥還沒有接近,就聽到竇靜聲嘶力竭的咆哮。
“這是演起來了?”
李彥眉頭一揚。
不奇怪,古代極重孝道,無論是真孝順,還是假演戲,都必須做出來。
比如李世民玄武門政變,後來想修改史書,是要著重修改哪一部分?殺兄屠弟?還是入宮逼父?
如果按照後世的觀念,前者更殘忍,應該掩蓋前者,但恰恰相反,李世民對於殺死李建成和李元吉根本不忌諱,按照“周公誅管蔡”的基調宣揚就行,李世民真正忌諱的是李淵的態度,因此他登基在太子東宮,貞觀前幾年辦公也在東宮,太極宮一直是李淵居住,父子倆的鬥爭挺有意思。
後來李顯的太子李重俊,發動政變,先是殺掉了武三思父子,後來又要殺韋皇後,都已經到玄武門之下,李顯一露麵,他就慫了,結果手下也紛紛倒戈,最終兵敗被殺,是差不多的道理。
所以竇靜不可能撇清自己,竇德成被抓,他必須出麵,力保父親。
李彥閒庭信步,來到了激烈爭吵的地方,就見竇靜甚至都要動手了,是幾個武德衛拚命架住他。
但黃震的態度也是寸步不讓:“竇機宜,此案你應速速回避,不得打擾審訊,否則治你一個延誤之罪,彆怪我不念同僚之誼!”
竇靜怒吼:“你我同品,你憑什麼治我的罪!我隻想見我父一麵,問清緣由,你們都可在旁聆聽,為何不許!”
黃震冷冷的道:“不讓你父子見麵,是因為不可讓竇賊有僥幸之心,我們要立刻審訊,問明凶手,給新科士子以交代!竇機宜,如果讓崔閣領來定罪,就真的沒有轉圜餘地了!”
竇靜尖叫起來:“你稱呼我父為賊?他還沒定罪,豈敢如此辱我!”
看到竇靜不斷掙紮,黃震乾脆揮手:“都是內衛,你們怎可拖拽,給我架出去!!”
黃震麾下的武德衛立刻上前,竇靜麾下的武德衛豈能願意,雙方推推搡搡,眼見著就要上演全武行了。
而黃震目光一斜,卻發現李彥站在不遠處,看戲看得挺開心,立刻高聲道:“李機宜來了!”
果不其然,竇靜被轉移了注意,轉頭咆哮:“李元芳,你敢抓我父,我們不死不休!不死不休啊啊!!”
對於這種愚蠢的威脅,李彥理都不理,乾脆來到黃震麵前:“我昨夜審訊賈思博,頗有收獲,可否將賈思博提前移交內衛?”
“交換犯人麼?”
黃震遲疑了一下。
他還不知道紫宸殿內發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的老靠山崔守業,在這短短一個多時辰,血壓飆升了多少。
在他看來,截了竇德成這目前更重要的疑犯,按照官場規矩,將賈思博交給李彥審問一場,也是合情合理。
但想到崔守業對此人的厭惡,再加上之前皇城前李彥的態度,黃震心頭一橫:“不可提前,數日之後,等大理寺交接,李機宜再審問不遲!”
李彥其實要的就是拒絕,冷冷的道:“黃機宜,我知道你們欲為聖人分憂,想要快快問出真相,但凡事留一線,我之前看到賈氏族人被押入京城,你們審問不出想要的罪詞,就要動輒牽連全族,波及地方,簡直豈有此理!”
說罷,轉身離去。
他離開不要緊,竇靜在旁邊聽得眼皮大跳,臉色劇變。
崔守業審問賈思博,賈思博拒不交代,就對武威賈氏實施株連。
前車之鑒,等這老家夥審問竇德成,如果也審問不出想要的,那麼崔守業敢不敢將竇氏也給牽連進來?
那位刑部侍郎殘酷的手段,一向廣為人知,真要為了討好聖人,以進相位,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竇氏是外戚出身,連根拔起自然不至於,也會被折騰得元氣大傷啊!
終究是高門子弟,竇靜放棄掙紮,轉身就走。
之前竇靜大喊大叫,黃震無所謂,此時見對方斷然離去,臉色反倒微變。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立刻進入內獄,眼中閃爍著寒光:“把竇賊帶上來,我要親自審他!”
……
另一邊,目送竇靜匆匆離開內衛,李彥收回目光。
崔守業開了一個很壞的頭,將打擊麵貿然波及整個士族。
按照道德定罪,這樣做可行。
但在時代大背景下,這樣做是肯定會引發社會動蕩,是很不明智的行為。
崔守業能做到刑部侍郎,肯定不是沒有政治智慧的人。
之所以行事如此酷烈,究其根本,還是被宰相的位置刺激到了。
而現在,做事走極端的後患來了。
竇氏也不好惹,死掐去吧!
李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再度翻看起江南案件的資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