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7章
極少有人能夠抵抗住權力的誘惑，更何況是擺在自己麵前唾手可得的權力，田川介自然也不例外。他很清楚目前自己手上所掌握的武裝力量已經遠遠超過了上司鬆浦氏，有足夠的實力取而代之，而他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主要還是擔心肥前國和幕府會在平戶生亂時趁機介入，讓這些外部勢力坐收漁翁之利。
當年如果不是前代藩主鬆浦鎮信自毀平戶城來消除德川家康的猜忌，估計鬆浦氏的領地也早就被幕府給收了。但幕府也一直沒有打消將平戶藩收入直屬地區的念頭，近年來一直在通過鎖國令等方式削弱平戶的貿易地位，強迫外國商人將貿易地點轉移到幕府控製下的長崎港。即便幕府不對平戶藩直接動手，再多過幾年平戶藩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也終究會被幕府切斷。
鬆浦氏沒有信心反抗幕府的有意打壓，但田川介卻不想坐以待斃，一旦平戶失去了貿易特權，那就會很快變成一個隻剩農業和漁業的鄉下地方，而僅靠這些產業很難長期維持一支強有力的武裝部隊，要是沒了武裝部隊，平戶還能拿什麼去跟幕府討價還價？
所以為了終止這樣的惡性循環，田川介首先便要讓幕府明白，平戶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而是有資格跟幕府坐下來談條件的地方豪強。
要達成這樣的效果，首先第一步便是要取代鬆浦氏對平戶藩的統治。這個過程既然明顯無法通過協商完成，那麼田川介就隻能啟用手下的武裝力量了。
當然了，給這種下克上的行為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必須的，為民請命無疑就是一個極好的切入點。田川氏在平戶原本就有比較強的影響力，加上這幾年在漢人幕僚建議下的有意經營，想要在舉事後得到來自民間的支持應該比較容易實現。
田川介手下的這些漢人頭目基本都是出身十八芝，做事狠辣果決，而且早就在為這一天的到來做準備，因此在得到田川介的表態之後，便立刻開始分頭行動起來。
待手下這些人各自帶著任務離開之後，田川介看了一眼仍然端坐在自己身邊的田川七左衛門，對其沉穩的表現頗為滿意。雖然不是親生的子嗣，但田川七左衛門身上的確是有田川氏的血脈，而且少年老成，小小年紀便擁有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沉著，這也是讓田川介對其未來的成長頗為看好。
“七左衛門，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嗎？”田川介決定再考一考乾兒子，看看他剛才是坐在這裡旁聽會議究竟是在魂遊天外，還是在認真聽取各方在討論中表達意見。
田川七左衛門伏低身子應道：“若是孩兒沒有理解錯，接下來父親大人就會成為平戶藩之主！”
田川介臉上顯出欣慰的表情，點點頭道：“你的理解是對的，時代變了，是時候讓我們田川氏來統治平戶藩了！”
儘管平戶藩已經是主弱仆強的局麵，但為了穩妥起見，田川介還是下令在行動之前集結人手，先行切斷鬆浦氏外逃和求援的通道，以免節外生枝。
田川介雖然隻是鬆浦氏的家臣，平戶藩的藩士，但他實際掌控的武裝人員數量早已超過了正主。這些準軍人有一部分以各種掩飾身份生活在平戶港，水手、農民、商鋪夥計、車夫……這些人幾乎也都是十八芝的老成員，並且有一定的作戰經驗。最重要的是，他們都願意向鄭芝龍的後人效忠，為了複仇而不惜一切代價。田川氏部署到海外的人員當中，擔當主力的也基本都是這些人。
除此之外，在平戶島以西的五島列島，還有正處於訓練階段的大批武裝人員。這些人的來源就很雜了，不但有日本人和漢人，也有朝鮮、琉球等國的流民逃犯，甚至還有來自東南亞和歐洲的雇傭兵。
雖然人員構成比較複雜，但田川介和他的幕僚們卻很看重這批人的作用，籌建中的火槍隊、炮兵部隊和武裝艦隊，基本上都得指望這批人了。
田川介花了兩天時間將這些隱藏在各處的武裝力量集結到平戶港，然後在三月底的某天傍晚發動了政變。而同一時間執行偵察任務的海漢船隊正在回程途中再次查探五島列島的狀況，卻不知平戶港此時已經翻了天。
大約一千五百名武裝人員在日暮時出現在平戶港，迅速對港區實施了有組織的封鎖，並且包圍了鬆浦氏的住所。而港區內也有了傳聞，稱有刺客進入平戶試圖行刺藩主大人，封鎖港區是為了便於抓捕刺客，並確保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趁火打劫擾亂秩序。
這種傳聞當然是田川氏有意放出來的，目的在於安撫大眾，讓普通民眾暫時不會意識到這是一場武裝政變。而離城區有一段距離的鬆浦氏住所，則是在此時遭受了猛烈的攻擊。
雖然仍有一批武士拚死抵抗，但這些手持鋼刀的武士在進攻方的火槍麵前很難發揮出真正的實力，僅僅隻能起到消耗對手彈藥的作用。由田川氏指揮的武裝人員僅付出了很小的代價，便攻破了鬆浦氏住所的防線。
田川介沒有親自出麵指揮攻打鬆浦氏的行動，而是將這個任務交給了他極為信任的下屬田川小次郎。這人並非田川氏族人，而是田川介早年收養的外鄉人，後來因其表現出眾才將賜姓給他，將他收入田川家族。
這個田川小次郎也是忠犬一隻，隻要是田川介交給他的任務，都是不問原由，隻求圓滿完成。田川介不出麵，將這棘手任務交給他來完成，既是對他的充分信任，也是需要一個人代自己去完成一些臟活。
在指揮火槍手對守護鬆浦氏的武士進行血洗之後，田川小次郎沒有絲毫停頓，下令對任何嘗試逃離這一區域者格殺勿論。他擔心藩主鬆浦康平派出這些武士送死是為了拖延時間，以便讓其逃出自己指揮的包圍圈。
不過很快事實證明他其實是多慮了，鬆浦康平及其家人全被堵在了住所中，甚至根本就沒有逃跑的跡象。而這個時候效忠鬆浦氏的部隊甚至根本還沒得到警訊，已經來不及趕來這裡救援了。
鬆浦康平雖然在執政方麵沒什麼本事，但身為藩主的派頭還是有的，看到武士模樣的田川小次郎進來，便打算來個先聲奪人：“大膽狂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我的家臣們很快就會趕來，把你們全部殺掉！”
田川小次郎自然不為所動，盯著鬆浦康平冷冷地應道：“藩主大人，你不用指望有家臣會趕來救你了……我就是你的家臣！”
鬆浦康平看他的確是有些眼熟，但卻想不起這是哪個家臣的隨從了，當下怒道：“你是誰的手下？如此無禮，簡直可恨，快去叫你主人來見我！”
田川小次郎冷笑道：“今天有一隊外地來的刺客進入平戶，襲擊了藩主大人的府邸，小人是接到田川大人的命令，特地趕來救援。”
“是田川介！他為什麼不自己來見我！”鬆浦康平也不是笨蛋，一聽對方自報家門，便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原委，當下隻能寄希望於跟田川介當麵對質，說服對方放棄不理智的念頭。至於什麼外來刺客，這顯然是對方杜撰出來的一個動武借口罷了。
但田川小次郎在此之前就已經得到了田川介的授意，當然不會跟鬆浦康平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纏，當下隻是冷冷地搖頭道：“田川大人正在其他地方抓捕刺客，無法趕過來與藩主大人會麵。為了更好地保護藩主大人，我建議你立刻將平戶藩的藩庫賬冊、傳令兵符和藩主官印交出來，這樣我們都能少一些麻煩。”
田川小次郎的話已經基本道明了當下這個狀況的實際性質，鬆浦康平喝斥道：“好大的狗膽！難道你們認為奪去這些東西，就能取代我當上平戶藩的藩主了？京都的德川大人絕不會認可你們這些以下犯上的罪人！”
田川小次郎很平靜地應道：“德川大人是否認可，那是我們的事，藩主大人就不用操心了。我勸你最好合作一點，這樣我們可以體麵地結束這件事，不用弄得太難看。”
“如果我不合作，你又能怎麼樣！”鬆浦康平雖然音量不減，但卻不免有了一絲色厲內荏的味道。他當然很清楚遠在千裡之外的幕府將軍德川家光根本就救不了自己，而且即便能救，那位德川將軍也未必會出手，平戶藩爆發內亂，或許正是對方求之不得的局麵。
至於最終由誰來執掌平戶藩，對幕府來說恐怕並無太大區彆，畢竟在這個時代彆說藩主，就算是地方大名也是更迭頻繁。在位期間被人武力推翻，這根本就算不上什麼稀奇，隻是鬆浦康平沒想到這種事突然就輪到自己頭上了。平時看田川介這老東西跪在自己麵前的樣子似乎很是忠誠，誰又能想到這家夥居然會是一個大膽妄為的野心家！
“既然大人不願合作，那我就隻能動粗了。”田川小次郎麵無表情地在鬆浦康平那些瑟瑟發抖的家人身上掃視了一番，然後指向其中一人道：“拖出去把頭砍下來！”
當下立刻便有幾名如狼似虎的武士上來，將田川小次郎所指之人拖了出來。這人是鬆浦康平的三弟鬆浦永昌，雖然竭力掙紮，但又哪裡敵得過幾個人一起動手，三兩下就被製服了，然後被幾名武士抓住手腳直接提了出去。鬆浦康平雖然驚於田川小次郎下達這樣的命令，但他依然還是認為對方不會真的動手傷人，並未就此鬆口。
然而不消片刻，鬆浦永昌的人頭便被放在平時用來裝茶杯的托盤裡呈了上來，兩眼還瞪得渾圓，似乎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
而包括鬆浦康平在內的鬆浦氏家人看到這顆人頭，也終於明白對方可不是在跟自己說笑，而是會下狠手的凶徒，頓時哭喊聲一片。就連鬆浦康平也沒了剛才的強勢，臉色變得煞白。
“藩主大人，交出來吧，不要把場麵弄得太難看。”田川小次郎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問一次，你不答應，我就殺一人。你放心，我會留你到最後，讓你親眼看著你的家人一個個被殺掉！”
鬆浦康平又怒又怕，但他當下又沒有辦法與田川小次郎對抗，甚至連講條件的籌碼都沒有。眼見田川小次郎的眼神已經又開始在自己家人身上轉來轉去，鬆浦康平也隻能選擇妥協，但他要田川小次郎承諾，在自己交出這些東西之後能夠保住鬆浦氏族人的性命。
“那是當然。”田川小次郎很肯定地應道：“我隻要這些東西，東西到手，就可以放你們離開平戶，到時候你們想去哪裡都行。”
於是鬆浦康平老實交代了這些重要物件的藏匿之處，按照他的指點，田川小次郎的手下很快便將這幾件東西搜出來了。
田川小次郎半點不敢大意，親自拿到手裡檢驗了一番，確認這些東西都是真貨。否則這要是有什麼貓膩，回頭他拿去向田川介邀功，恐怕就得出大事。
“你該旅行你的承諾了，放我們離開這裡！”鬆浦康平擔心對方變卦，趕緊又催促了一次。
田川小次郎點點頭道：“謝謝大人提醒，我這就送你們上路。”
鬆浦康平聽他語氣有些不對，正待要再分辯幾句，田川小次郎卻已經在下達命令了：“全殺掉，再放把火連房子一起燒了，不要留下任何證據！”
當晚，鬆浦氏住所燃起了熊熊大火，整個平戶港地區都能看到黑夜中的火光。這一場火整整燒了一晚才慢慢熄滅，到天亮的時候救援人員才進行現場，開始在斷壁殘垣中尋找遇難者。當然了，他們所能找到的隻有一堆焦屍，鬆浦氏上上下下三十多口，加上二十多名近衛武士和十多名家仆，統統都死在了這場大火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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