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離晚飯時間還早,田征便帶著李凒去了城區一間茶樓,讓小二尋了個安靜的位置坐下來,叫了一壺綠茶,幾道糕點。
“適才在圖書館,世子是與那位費大人發生爭執了吧?”田征這時候已經回過神來,先前自己所見的情景很可能並不是這兩人在正常交流,而是言語間起了衝突,所以後來自己上前打招呼,這兩人的態度才會如此生硬。
“那位費大人,不過隻是大明派到貴國的使臣罷了,卻對在下言語相譏……田大人,若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我定要與他辯個是非對錯才行!”說起剛才的事,李凒仍然火氣未消,當即便承認了田征的猜測。
田征心中也暗暗好笑,這兩人平時都不顯山不露水,似乎完全無視對方的存在,但看來這也隻是表象,心中都有積怨,逮著機會還是會吵上幾句。
田征假意勸道:“想必費大人也是職責所在,要為大明爭臉麵,不是存心找世子的麻煩。”
李凒冷哼一聲道:“我以前曾聽貴國的錢天敦將軍說過一句很有道理的話,麵子是彆人給的,臉是自己丟的!以大明今時今日的處境,他有什麼資格來嘲諷我國?去年我朝鮮舉國上下與清軍拚命的時候,大明又在做些什麼?還說要援助我國扛清,說來說去都隻說不乾,要是比試用嘴打仗的本事,那大明或許仍是天下第一吧!”
田征一聽,便大致明白了李凒的怨氣所在。很顯然是費策賢對朝鮮向海漢靠攏的態度不滿,逮著機會嘲諷了幾句,而李凒作為朝鮮人的看法肯定相反,認為大明在去年朝鮮生死存亡之際沒有出手相助,如今卻還跳出來指責朝鮮,那他自然不會服氣了。
不過李凒對費策賢和大明的評價如此不客氣,也是讓田征刷新了對他的看法。田征本以為李凒對大明仍保有極大的敬畏,所以才會在三亞儘可能地避免與費策賢這個大明使臣碰麵,但現在看來這種看法是誤解了李凒,他這麼做並不是出於敬畏,而是因為之前的見死不救,讓他對大明產生了恨意。
當然了,這種情緒對海漢與朝鮮之間的外交關係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作為未來朝鮮國王的李凒對大明心生隔閡,那今後朝鮮的立場傾向於海漢的可能性就更大了,這也正是海漢外交官們所期望見到的局麵。
田征點點頭道:“今時今日的大明,內憂外患不斷,若是處理得不好,今後處境隻會越發艱難。那位費大人不知天下局勢變化,也難免會有一些坐井觀天的想法。世子你如今的眼界要遠比他更為開闊,當然就不會同意他那些局限片麵的觀點了。”
目前海漢官方給李凒安排的學習課程極為駁雜,涉及到方方麵麵的領域,其中自然少不了外交這一項。田征雖然不是給李凒授課的教官,但他作為外事司的官員也參與了課程內容的製定,所以也大概了解李凒會學習哪些相關的內容。
海漢要讓李凒今後將朝鮮納入自己的陣營,便要通過在留學期間的培訓,讓李凒的世界觀和價值觀都能與海漢保持一致。而要達到這樣的效果,自然是要讓李凒開拓眼界,不再拘泥於家門口那一畝三分地,而是要放眼天下,明白國際局勢的變化方向。
而李凒所學習的各種課程,雖然專業領域不同,但相輔相成,教學目標卻都是一致。比如李凒今天來圖書館便是為完成航海功課查詢地圖資料,而通過這個過程,他就能比較形象地認識到海漢在東北亞區域的實際控製範圍,特彆是對大陸海岸線的掌控。
這些認知可沒法通過簡單的語言描述來讓李凒明白其意義,但當他自己動手在地圖上丈量和計算航程,便能對教官所講述的“製海權”建立更明確的認識,對海漢在本地之外通過海路建立貿易網和軍事基地的能力有更深的了解。
當這些信息逐漸在他的心中拚湊出一個強大的海漢國形象,在這方麵成績平平的大明,自然就會被他放到次一等的位置上去了。
田征話裡一捧一踩,讓李凒大為受用,臉上終於是露出了笑意:“田大人過獎了!在下眼界得以提升,也有賴於貴國能安排這次留學的機會。若非走出國門見識天下廣闊,在下的想法或許也跟那位費大人差不多,隻拘泥於過去的陳舊認知,而不知時局變化。”
田征點頭道:“正是如此,這個時代群雄並起,強者不見得恒強,而弱者也不見得沒有出頭機會。天下之大,並不止我們所熟知這些個東方國家,在遙遠的西方還有不少強國,去年到貴國作戰的聯軍中,葡萄牙便是其中之一,他們在世間所去到的地方,甚至比我國還要多,而其國土隻不過才到貴國的一半大小而已,但卻能夠征伐四海之地。我海漢國雖然立國不足十年,但也已成為海上強國,今後必定會將疆域拓展到更大的範圍。我們所能做到的事,貴國今後也有實現的可能。”
李凒聽得心神澎湃,田征所說的這些信息,有些他已經在課程中接觸到了,有些卻是今天頭一次聽說。他當然做夢都希望自己的國家有朝一日也能成為海漢這樣的強國,但聽到海漢官員親口說出這樣的可能,還是讓他激動不已。
至於如何去實現這種可能,海漢其實已經給出了辦法,那就是讓朝鮮效仿海漢的發展道路,而李凒和隨他一同來到三亞留學的軍官、匠人等等,使命便是要將海漢的先進之處帶回朝鮮實施。或許若乾年之後,國力真能超過大明也難說——至少李凒有這樣的強烈期望。
李凒道:“放在幾年之前,我是絕不相信這世間有比大明更強大的國家,但如今看來,大明一南一北就至少有兩個新興國家比其更為強大。我國三麵臨海,自然不可能效仿清國的發展路線,也隻有貴國這種由海至陸的法子,才最為適合我國的狀況。今後與貴國南北照應,便無需再擔心周邊強鄰了!”
田征點頭道:“世子能認識到國際局勢的變化,日後執政朝鮮,必定能讓貴國國力迅速壯大。到時候大明再派使臣去貴國,那世子也不用再以臣子之禮相待了。”
李凒肅容道:“待在下登基之時,便會通知大明,了結兩國之間的藩屬關係,今後便以正常邦交而論。”
這番表態要是讓費策賢在場聽到,恐怕又是要將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了。不過這也是曆史大勢所趨,並不會因為個彆人的不滿而停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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