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風疾!
李榆滅了幾股小蟊賊,又耀武揚威在陵川走了一圈,這些事辦完後,立即晝伏夜行隱蔽行軍,悄悄向陽城推進,他心裡掛念的還是郭峪,儘管那裡沒有傳來流賊來襲的消息,但他敢肯定流賊早晚會去的,那塊肥肉太有誘惑力了,而鄉兵絕對頂不住流賊精銳的攻擊。
李榆用了四個夜晚秘密運動到郭峪附近,郭峪是陽城的最富的村落之一,由十來個小村落組成,陽城通往澤州、高平、沁水的道路從這裡經過,沿沁水河道上去還有一條通往太原的官道,交通非常便利,豐州軍在隨營鄉兵的引導下,尋找隱蔽道路潛行至沁水河邊的一處山穀中隱藏下來,這裡距離郭峪大概有三十來裡,沿官道可以直殺郭峪,已是五月上了,天氣熱起來,豐州軍攜帶了一個月的炒米,隻要有水源,李榆就有耐心等待流賊熬不住出山,那時戰機就到了。
將士們累壞了,這一路上都是翻山越嶺,夜間行軍不能騎馬,有時還得連扛帶推幫牲口翻山,為了避免暴露目標火把也不能點,什長們為了防止有人掉隊,用繩子把一什的人拴在一起行軍,整個部隊幾乎是一步步挪過來的,到了宿營地就東倒西歪躺下一大片,尤其是那些受訓的鄉兵幾乎爬不起來了,老兵們告訴他們,豐州兵都是這樣熬出來的,有時行軍一個月都下不了馬,你們跟著我們打幾仗學點本事,在關內混個把總一點問題都沒有,鄉兵們聽了忍不住浮想聯翩。
軍官們也三三兩兩湊到一起閒聊,孫守法去乾騎兵以後,杜宏方接任了新編營營官的職務,這一趟下來他這個營累得要吐血了,這家夥忍不住發起牢騷“榆子搞的什麼鬼名堂,把老子要累死了!”
“抽口煙,這東西解乏,”孟克像以往一樣給周圍的人散煙葉,美美地抽了幾口才說道,“隱蔽行軍、長途奔襲這一套我們玩多了,想在我們這裡混,就得能走路,要不趁早滾回家去。”
“誰說要回家了,你敢瞧不起我!”杜宏方急了。
“都滾回去休息,少在這兒廢話!”李榆正和張傳捷、白安、孫守法三人對著地圖商量事,聽到有吵鬨聲,沒好氣地朝孟克、杜宏方一夥人嗬斥了一句。
“流賊會打郭峪嗎?他們不出山,我們可就白辛苦一趟了!”孫守法有點底氣不足。
“誘敵城下再突然偷襲,這一手玩過幾回了,我們運氣不錯,從沒落空過,這回也應該行吧。”張傳捷搓著手說。
“耐心點,再耐心點,他們好幾萬人躲在山裡,吃飯穿衣都是大問題,我不信他們不心慌。”李榆聲音很低,似乎在自言自語。
豐州軍的運氣真的不錯,兩天之後出去查探的斥候和隨營鄉兵跑回來報告,流賊出山了,黑壓壓來了一大片,沒有一萬也有七八千人,領頭帶路的是陵川賊九條龍,後麵還有八大王、老回回、曹操的旗號,他們把封鎖路口的幾個鄉兵哨卡都端了,現在已到了郭村和葦町,看樣子明天一早就會攻打郭峪的招討寨。
“找死的來了!”李榆終於鬆了一口氣,拍手對眾將下令,全軍立即整理馬匹、軍械,明天二更趁天沒亮沿官道和沁水河穀直殺郭峪,眾將歡呼而去,難捱的時候終於要過去了。
第二天天剛亮,休息一夜的流賊就合兵一處,一起圍攻郭峪招討寨——郭峪的村寨中以招討寨最為險要,寨牆也最為堅固,士紳、富戶帶著錢財幾乎都躲在招討寨裡,流賊已經在郭村、葦町禍害了一夜,殺人、的事乾了不少,但從窮老百姓那裡也榨不出多少油水,招討寨才是他們眼裡的肥肉,不過招討寨可不是好打的,郭峪這地方有鐵有煤,道路四通八達,幾百年下來造就了一大批富商財主、科舉官宦,他們有錢有勢,把賴以藏身的招討寨打造成一座堅固的堡壘,寨牆有三丈高、兩丈寬,上麵還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射孔,守寨的鄉兵也是裝備精良,銃炮強弩應有儘有,手中還拿著明軍製式刀矛,利器在手心裡不慌,郭峪人麵對人多勢眾的流賊,也敢死打硬拚,銃炮箭矢劈頭蓋臉朝著流賊打下去。流賊扛著土包往寨牆下衝,被打倒一片又一片,寨牆下堆滿了屍體和土包,流賊當然不肯放過嘴邊的肥肉,依然玩著命地向上攻,他們把從周圍村裡抓來的老百姓趕到最前麵,後麵是黑壓壓一大片混飯吃的流民,老百姓在前麵堆土,賊頭們則帶著精銳悍匪躲在最後壓陣督戰,有敢退後的百姓立刻一刀砍殺。土包連同屍體在寨牆下越堆越高——這套喪心病狂的打法是他們常用的招數,而且屢屢奏效,招討寨的人也顧不上鄉親了,對著密密麻麻的人群毫不留情地放炮射箭,拚命阻止對方堆土登牆,雙方殊死搏殺,招討寨前殺聲震天、血流成河。
打到臨近中午,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來,接著山穀裡起了大霧,寨牆上的銃炮聲漸漸停下來,賊頭們大喜過望,開春到現在滴雨不下,這時卻突然有雨了,老天在幫他們呀,九條龍興奮地大喝一聲,帶著自己的精銳就撲向寨牆下,八大王張獻忠、老回回馬守應、曹操羅汝才也抓住時機下令精銳出擊,招討寨很快被攻破幾處缺口,悍匪們踏著堆起來的土堆和屍體跳上寨牆,更血腥的肉搏戰開始了,本鄉本土長大連家門都沒怎麼出過的鄉兵哪見過這種場麵,被悍匪們殺得膽戰心驚,開始有人逃跑,鄉兵崩潰在即,招討寨已危在旦夕。
流賊們歡呼著向招討寨撲過去的時候,張獻忠卻被一個突然傳來的消息嚇懵了,馬守應、羅汝才這時正和他在一起,見他臉色不對,忙問出什麼大事了。
“我的斥候來報,好幾千官軍從河穀那邊殺過來了,是打黑鷹旗的官軍。”張獻忠失魂落魄答道,他似乎看見孟克、丘顯正獰笑著向他走來,太可怕了,這兩個馬賊簡直不是人,出手太狠,上次幾乎把他打得半死。
馬守應、羅汝才也大吃一驚,流賊挨過幾次打後,幾乎對這支打黑鷹旗的官軍聞風喪膽,羅汝才結結巴巴說道“張老弟,我們,我們快跑吧,招討寨不、不要了。”
張獻忠、羅汝才扭頭就跑,馬守應在後麵喊“你們跑什麼,九條龍他們,還有我們好些兄弟都在前麵呢,要馬上召集隊伍撤退。”
“顧不上了,逃命要緊,快和我們一起跑吧!”張獻忠頭也不回地喊道,馬守應罵了一句“慫貨”,跟在後麵也跑——陝西賊跑了,卻把大旗留在原地,山西賊九條龍要倒黴了。
豐州軍終於到了,但比原定時間晚了不少——到郭峪路遠比他們想象中的崎嶇難走,路上還遇到一場雨,隨後又起了霧,他們差點走錯路,好在前麵的喊殺聲驚天動地,循著聲音走才到了郭峪,這時雨停了霧也散了,一麵麵黑鷹旗迎風展開,牛角號聲此起彼伏,鐵騎沿著戰場的外圍迅速包抄,步兵則列好戰陣壓向招討寨下的流賊——流賊已經被包圍了。
此時的郭峪人正麵臨絕境,九條龍帶著一股悍匪登上寨牆,把鄉兵打得四散奔逃,寨牆眼看就要失守了,退職返鄉的前順天巡撫張鵬雲手持利劍,指揮家丁衝上寨牆做最後一搏,但他的家丁顯然不是對手,一個接一個地被悍匪砍翻在地,張鵬雲幾乎要絕望了。
“老爺,快看,黑鷹旗,官軍來了,我們有救了!”家丁們突然興奮地大喊起來。
黑鷹旗、飛虎旗都出現了,前不久那名年輕的署理總兵帶兵來過郭峪,張鵬雲還記得這兩麵旗幟,他忍不住老淚縱橫,揮劍高喊道“孩子們,總兵大人來了,官軍來了,把賊人趕下去,殺賊者重賞!”
鄉兵們士氣大振,揮舞著刀矛撲向流賊,九條龍也發現官軍到了,嚇得膽戰心驚,回頭看了一眼,八大王、曹操和老回回的大旗還在,才心裡稍安,喊了聲風緊,帶著悍匪們跳下寨牆,找同夥會合去了。
豐州軍已經對流賊展開攻擊,雙方不是頭回打交道了,彼此的底細都清楚,飛虎營列開騎陣徐徐推進,按照號聲的節奏,將一輪又一輪的箭雨潑向對方,飛虎騎個個都是馬上使強弓的好手,根本不把對方人多勢眾放在眼裡,冷冰冰地看著對方一片片倒下,孫伏虎的騎兵營多是馬賊出身,騎射的功底也不差,學著飛虎營的樣子用箭雨堵住對方去路,而孫守法的騎兵以延綏騎兵為骨乾,保持了西北騎兵猛衝猛打的作風,衝進流賊的人群中肆意砍殺,將流賊衝得大亂,李榆看了直搖頭,這個孫守法以後還是乾步兵吧,這種打法傷亡太大,我有多少精壯讓你糟蹋,這要是遇到強悍的金兵非吃大虧不可!
豐州軍的步兵打得更亂,張傳捷和滿柱兩營保持了以往的穩健的作風,聽著號聲整齊地向前推進,長矛手、刀牌手和弓箭手相互配合,像碾子一樣將對手壓得粉碎,對手的實力太弱,他們的隊形排得比較開,丁啟明的銃炮隊總算得到機會,輪流從隊伍的間隙插上前去打一排銃過過手癮。四營“山西剿賊軍”則各按各的辦法打,白安、周遇吉兩營還能照貓畫虎學點豐州步軍的樣子,虎大威和猛如虎兩營則大呼小叫地亂砍亂殺,杜宏方開始還算老實,見到虎大威、猛如虎打得痛快,也有些手癢了,帶著新編營也衝進賊群猛打,最聽話的還是那七八百鄉兵,這幫人前不久還在摸鋤頭,見到這種血淋淋的場麵就手足無措,侯世傑和馬大年正拿著棍子現場教學。
“聽著號聲跟營旗走,誰敢亂跑,老子不客氣,前排的隻管用長矛朝賊人的肚子刺,刀牌手護住長矛手,見到沒死的賊就給我砍了,弓箭手聽口令朝人多的地方拋射。”侯世傑揮著棍子連打帶罵。
“不許大喊大叫,笨蛋,殺人不用嘴。”馬大年也是罵罵咧咧。
流賊中的悍匪跟著老回回、八大王和曹操跑了不少,剩下的人戰力要差很多,豐州軍漸漸將流賊壓縮成一塊,幾排箭雨射過去,流賊終於承受不住了,有人開始伏地請降,豐州軍的號聲戛然而止,軍陣停止了前進,“降者不殺!”、“降者不殺”的喊聲驟然而起,更多的流賊扔下了武器跪地投降。
“你九條龍爺爺不降,狗官,爺爺跟你拚了。”脫光了膀子的九條龍衝出人群,向飛虎旗的方向撲過來。
“這個賊歸我了,誰也不許跟我搶。”虎大威樂嗬嗬地搶先迎上去,李榆暗罵了一句“多事”,揮揮手示意丁啟明的一隊鳥銃手退下。
戰場一下子就安靜了,虎大威、九條龍走到戰場中央,兩人也不答話,揮刀就戰到一起,九條龍自幼習武刀法精湛,自知必死以性命相博,一刀快似一刀,刀刀指向虎大威的要害,虎大威身高力大卻不擅長步戰,一身沉重的盔甲穿在身上顯得笨手笨腳,打了不一會就被九條龍壓得有些喘不過氣,豐州軍這邊噓聲一片,孫伏虎、孫守法等人乾脆喊虎大威趕緊下來彆再丟人了,猛如虎臉上掛不住了,挺身而出幫他兄弟,兩人雙戰九條龍,流賊那邊立刻衝出五六個人也要幫同夥。李榆不耐煩了,把手一揮,莫日格和丁啟明興奮地各帶幾個人衝出去,一排利箭、銃子打過去,那幾個想幫忙的悍匪倒在血泊中。
虎大威、猛如虎兩個大馬賊太不爭氣了,兩個打一個也沒占到上風,猛如虎還被九條龍一腳踹個仰麵朝天,惹得豐州將士們一片哄笑,虎大威眼紅了,使出蠻力緊緊壓住了九條龍的大刀,猛如虎也不要臉了,打了個滾翻到九條龍腳下飛起一刀,九條龍一條小腿被卸掉,慘叫著倒下,虎大威趁機一刀將九條龍首級斬下,流賊們被嚇得麵無人色,豐州軍這邊卻是一片嘲笑辱罵聲,猛如虎抱著首級爬起來,紅著臉對眾將吼道“你們懂什麼,這是個大賊頭,首級值五百兩銀子,我們哥倆發財了,你們就等著眼紅吧!”
大戰結束了,活著的流賊沒了頭目,紛紛棄械投降,近萬流賊可能就跑了兩千人,其他的非死即降,這時張道浚和陽城知縣楊鎮原才帶著兩千民壯急匆匆地跑來。郭峪剿賊大捷,招討寨大門敞開,鑼鼓、銃炮齊鳴,為官軍慶賀勝利,士紳、富商也慶幸躲過一劫,張鵬雲還意猶未儘地感歎,署理總兵真是太仁慈了,不該留俘虜,應該把流賊全殺掉,張道浚和楊鎮原也深有同感。
不過他們很快知道李榆可並不仁慈,仗剛一打完,周圍村莊的百姓紛紛跑來控訴流賊的罪行——這次流賊下山把百姓害苦了,燒殺無惡不作,尤以八大王的人最為歹毒,搶劫財物都算小事,還逼著百姓跟他們當賊,不願從賊者拖出去就殺,村裡的女人也被他們搶去糟蹋,連懷了孩子的也不放過,一天的功夫好幾百口子人慘遭毒手,百姓控製不住滿腔的怒火,衝進俘虜中把乾過壞事的拖出來朝死裡打,看守俘虜的士兵根本攔不住。
“的還禍害窮人,叫老百姓去指認,把乾過壞事的都揪出來,一個也不許放過,都給我宰了。”李榆跺著腳怒吼。
李榆的軍令一下,老百姓就帶著士兵鑽進俘虜堆裡抓人,找著人立刻綁了拖出來,一會的功夫六七百個俘虜被五花大綁捆著,在寨子前的空地上跪了一大片,張道浚臨時客串一把審案官,把事主、禍首找來幾句話問清楚了隨手就判,反正不離個死字——李榆要殺人,他張道浚更懶得管俘虜的飯。
“沒殺過人的都出列,當兵要先練膽,這夥賊人罪該萬死,你們排好隊輪流上去砍頭,那個要是慫了,老子打死他!”侯世傑、馬大年又開始揮舞棍子現場教學了,隨營鄉兵們一個個臉色蒼白地被趕上刑場,哆哆嗦嗦地從老兵手上接過大刀,新兵蛋子手藝太差,一刀下去人頭還與脖子還連在一起,心一慌又急著補刀,挨刀的賊一時死不了,倒在地上慘叫不已。
刑場變成屠宰場,人頭滾滾血流滿地,淒厲的嚎叫聲不絕於耳,剛才還喊打喊殺的士紳、富商們嚇得麵無人色——這位總兵大人夠狠,殺了這麼多人,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連張道浚也奇怪,這家夥到了澤州以後,似乎變得難以琢磨了。
大帥說有的人天生就是壞人,天下大亂就是壞人出來作惡的時候,你們造反不關我的事,可你們要是害人,我見一個殺一個,八大王、老回回、曹操,算你們跑得快,這筆賬以後再算——李榆心裡這樣想著。
“署理總兵這個法子好,新兵就該這樣練,”張鵬雲對李榆的行為做出了高度評價,接著又對士紳、富商們說道,“各縣都有送去隨營訓練的鄉兵,這樣練下去可不得了,比官軍也隻強不弱,而且還是我們自家的子弟,可以調配自如,諸位可有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