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風疾!
深夜時,天聰汗率領金軍主力趕到博克多隘口,進大營後不顧身體勞累,立刻召集諸貝勒、大臣到大帳議事。天聰汗提出決戰,眾貝勒的意見卻不統一,多爾袞堅決支持決戰,一舉擊垮豐州,嶽托、薩哈廉哥倆和豪格卻建議避開額魯,繞道與阿濟格會合直驅明國邊牆,多鐸、濟爾哈朗、德格類則保持沉默不置可否。
“大汗,我大金軍遠征五千餘裡,人困馬乏且糧草不足,主力也隻有這二萬二千人,其中三成還是阿哈,對麵的豐州軍卻有三萬人左右,而額魯至今沒有出現,他到底還有多少兵力難以確定,我軍決戰兵力不足呀!不如退一步再做進取。”嶽托急切地說道。
“是啊,大汗,我軍退出豐州,向南會合阿濟格,如此一來我們將有三萬六千兵力,明軍戰力不強,我們有把握擊破宣府,並奪取明軍的給養,那時再俟機攻取豐州也不遲啊。”薩哈廉接著說道。
天聰汗陰沉著臉沒有回答,卻把目光掃向文武大臣,厲聲嗬斥道“徹爾格、察喀喇,給我滾出來,你們兩個大膽的奴才,本汗派你們沿河捉生,卻被人家趕回來,你們可知罪?”
“奴才知罪了,都是奴才不爭氣,求大汗給奴才一個機會,奴才願往軍前效力以雪前恥,舍了命也要為我大金軍掙回個麵子。”徹爾格是額亦都第三子,腦子一向機靈,見事不妙立即說軟話。
“大汗,不怪我們,我們隻有五百人,豐州兵卻來了上千人,都是有刀矛的精壯男丁,還不要命地往前衝,我們死了一百多個才退的呀!”察喀喇卻傻乎乎地為自己辯解。
“上次遵化的事還沒算賬,這次你又臨陣脫逃,你察喀喇的本事就對付得了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要你這奴才何用?”天聰汗冷笑一聲,拍案怒吼道,“把這個察喀喇罰至軍前做披甲兵,徹爾格削去世職留軍中效力,你們兩個給我滾出去!”
徹爾格、察喀喇連滾帶爬逃出大帳,天聰汗麵色陰冷地說道“額魯找來些農夫就把你們嚇成這樣,你們不怕丟人,本汗這張臉卻丟不起啊,馬上派人去下戰書,明日一決雌雄,告訴額魯那幫人,儘早投降本汗虧待不了他們,要是想死那就成全他們。”
“大汗,鑲白旗願為我大金軍前驅。”多爾袞得意地叫道,其他貝勒立刻朝他投去鄙視的目光,連多鐸也小聲罵了一句“敗家子”。
決戰之策已定,諸貝勒、大臣隻好表示從命,嶽托臨走時低聲問道“大汗,阿濟格有消息嗎?”,天聰汗沉默片刻後搖搖頭。
曠野中,一群騎兵舉著火把馳騁而來,急促的馬蹄聲在黑夜裡顯得格外響亮,從山口突然竄出幾個人,大聲打著招呼迎上來,為首的騎兵提起一顆人頭得意地叫起來。
“巴克老大,逃跑的家夥被我們追上宰了,人頭也帶回來,這家夥死到臨頭還射箭,我們沒法抓活的,一陣亂箭結果了他。”
“乾得好,弟兄們,三撥金寇信使全被我們乾掉了,我看他們敢不敢再來,這是老子們的地盤,想打這過就得先交出腦袋,你們都給我把各條路口看緊了,一隻蒼蠅也不能放過。”巴克點頭答道,隨手接過來人頭。
“巴克老大,大統領帶著鐵騎過去了,我們要不要趁著手熱,也去庫庫和屯殺幾個人?”一個小頭目問道。
“算了吧,大統領又把我趕回來了,說是守好路口切斷金寇聯絡就算我們立功,”巴克失望地搖搖頭,打起精神對手下人說道,“不過這樣也不賴,這幾天肯定有不少金國信使從這過,來一個就殺一個,你們記著,一定要收好首級,關內人就稀罕這個,賣給那幾個富商能發筆小財!”
騎兵們樂嗬嗬地四散離去,曠野裡又恢複了寂靜。
從包克圖通往庫庫和屯的道路上,一條火龍彎彎曲曲急速向前疾行,舉著火把行軍的士兵們跑得滿頭大汗,不斷有軍官騎著馬從隊伍前馳過,高聲叫罵著催促加快速度。
郝黑子扛著三杆長矛向前跑,不時拉一把氣喘籲籲的鐵子,大頭幾乎是被小隊長羊尾巴拖著走,還一個勁地叫跑不動,郝黑子回頭瞪了一眼罵道“跑不動就留在這兒喂狼,羊尾巴,拿根繩子拖著他走。”
“弟兄們,再加把勁,天亮時一定要趕到庫庫和屯,這種大仗可不能缺了咱東勝衛的兵,”巴根騎著馬跑來鼓勁,東勝衛各千戶所的精銳調到蠻漢山,隻有他的二十四大隊建製完整,近千名精壯除了騎兵交給守備紮布圖統一指揮,其他七百人也算是衛所的步兵精銳,這是給他立功的機會,可不能錯過。
“黑子,把這家夥帶上,你的長矛打混戰不好使。”巴根瞧見了郝黑子,從身上摘下板斧往他手裡塞。
郝黑子一把推開,鼻子哼了一聲繼續向前走,他和巴根又鬨僵了,今年開春缺水,村裡隻有一口井供人畜飲用,洗衣服洗臉根本彆想,蒙古人不在乎,漢民們可受不了,想方設法四處找水。這個巴根太可恨,他,他居然跑了幾十裡,到黃河邊給春草找來幾皮囊水洗澡,洗澡啊!郝黑子看到守在窩棚外的巴根就怒火中燒,兩人又打了一架,郝黑子照舊被巴根按在地上揍了一頓,倆人從此見麵不說話了。
“黑子,這種大戰你沒打過,到時候就跟在我後麵,絕不許亂跑,聽清楚了沒有?”巴根追上來低聲說道,郝黑子低著頭不理他,巴根一股怒火湧上來,跳下馬揪住他惡狠狠說道,“你他媽以為我稀罕你,我是不想讓春草沒了哥哥,你聽好了,我這輩子娶定你妹妹了,我們的事你管不著!”
東勝衛的守備兵跌跌撞撞跑了一夜,天蒙蒙亮時到達了庫庫和屯前沿,各衛的守備兵除豐州衛還頂在前麵,其他各部已經在預設戰場嚴陣以待——這裡已接近大青山,豐州軍依托幾個不高的土丘列陣,前方視野開闊,但地形起伏不定,不利於騎兵加速,左右兩側平緩的高地上駐紮有騎兵保護兩翼,精銳的營兵都隱藏在土丘後麵,正悠閒地坐在地上休息。
巴圖到了掛著帥旗的一處土丘上,大統領府和各衛所的重要官員幾乎都在——這是一場傾國之戰,各衛除了留下個同知或僉事打理後方,其他的人幾乎都來了,金聲找不到人說話,跑到前麵擺弄火炮、地雷去了,他就對這些東西著迷。
“昨天夜裡金國大汗下戰書了,約我們今天一決勝負,還要我們儘早投降。”鄂爾泰對巴圖說道。
“哦,那你們如何回複的?”巴圖笑著問道。
“就一個字——呸!”鄂爾泰說完,眾人一陣大笑。
“總讚畫,依據我豐州政令,大統領不在時,作戰指揮權移交讚畫處,不過還有一項政令,大統領不在,而副統領在,則由副統領代理大統領事務,如今巴圖副統領來了,你似乎應該把指揮權交出來。”布顏圖突然站出來盯著杜文煥說道,所有的人一下子把目光投向杜文煥,布顏圖說的沒錯,李榆不在時,巴圖確實有權指揮全軍,眾將們也紛紛點頭稱是,杜文煥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張開嘴卻無話可說,豐州人顯然還不信任他。
“文良,你這是乾什麼,哪有臨陣換帥的道理?”鄂爾泰有些氣惱,布顏圖沒有忘記西海的舊事,這是他知道的,老糊塗了,應該阻止巴圖冒出來呀。
“豐州政令絕非兒戲,我等皆應遵從,杜總兵,你說呢?”布顏圖依然緊盯著杜文煥不放——這個人督理西北軍務時,打出了明國稱為定西大捷的那一仗,把蒙古人趕出了西海牧場,那年冬天有多少人餓死、凍死在荒野裡呀,最可恨的是他的明軍還一把火燒了阿勒坦汗與三世喇嘛會麵的華嚴寺,他是殺害老人、孩子的凶手,不配指揮我們殺敵。
“我遵從豐州政令,從現在起由我指揮全軍,”巴圖終於開口了,杜文煥歎了口氣,轉身就要走,巴圖叫住了他,“老帥,請留步,你回答我,你是豐州人嗎?”
杜文煥猶豫了一下,鄂爾泰、那木兒隨即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他咬了咬牙堅定地說道“我是豐州人!”
“很好,我命令你指揮全軍作戰,”巴圖點點頭,轉身對眾將大聲說道,“豐州人的胸懷如草原一樣寬廣,無論是什麼人,隻要願意與我們做兄弟,我們就視其為兄弟,老帥已非昨日之明國總兵,而是今日之豐州總讚畫,大統領府命令他帶領你們打這一仗。”
“願為豐州效力!”眾人略有遲疑後齊聲高呼。
“願為豐州效力”杜文煥拱手答道,心中一陣熱浪翻滾。
前方傳來預警的軍號聲,大統領府和各衛的官員相互行禮,準備奔向自己的防區,王自用笑了笑說道“兄弟們,我先上去了,打完仗咱們一起喝酒。”
“我和你一起去。”那木兒拉住王自用的手。
“兄弟們,去吧,今天蒙古人、漢人還有諸申,所有的豐州人一起戰鬥,不死不休!”鄂爾泰揮舞著拳高聲說道,眼裡已經閃動著淚光——下次喝酒的時候,也許很多兄弟再也見不到了。
金軍很快就到了,他們今天也起了個大早,氣勢洶洶地壓過來,前方警戒的豐州衛立即後撤,博爾術、阿薩裡的兩支騎兵同時殺出,以密集的箭雨遲滯金軍,金軍的步騎整體推進,行動速度也不快,雙方打打停停,一步步向南移動。豐州衛的步兵沒有遇到太大的麻煩,順利回到預設陣地,騎兵完成掩護任務後,也撤到大陣兩翼高地,金軍趕到後,在距離豐州軍兩裡以外列陣,雙方各自做著最後的調整,大戰一觸即發。
人數真不少呀,應該有兩萬人,土丘後麵肯定還有軍隊,布陣也還算嚴密,就是披甲兵太少了,額魯這毛孩子能把一幫農夫練成這樣,也真夠難為他了——天聰汗想著搖搖頭,把手一揮,金軍號角長鳴,兩萬多盔甲鮮明、整齊列陣的金兵或是以矛柱地或是以刀擊盾,伴隨著有節奏的敲擊聲用蒙語、漢語輪番呐喊“大金兵至此,降者不殺”——這喊聲一遍又一遍響起,震天動地、殺氣騰騰。
豐州的守備兵一個個臉色蒼白,有些人手腳還在哆嗦——對方是名震天下的百戰之師,精銳的明軍也為之聞聲喪膽,而他們隻是些種地的農夫,造反也是迫於無奈混口飯吃,以前對手不過是懶散的明軍,甚至是狐假虎威的衙役、家丁,往往一觸而潰,何時見過這種殺氣凜然的陣仗,他們能夠戰勝這虎狼一般的強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