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風疾!
李榆第二天下午才回到蠻漢山,李槐帶著豐州書院的宋統殷、鹿善繼和孫奇逢出營迎接,其他高官卻一個不露麵。李槐走近說了幾句,李榆臉上的不快一掃而儘,興奮地大叫一聲就跑了,那木兒和飛虎騎馬上也大呼小叫追上去。
“漢民的兩位夫人剛生了一兒一女,大喜之下有些失禮,請大人海涵。”李槐拱手向劉之綸致歉。
朝廷嚴禁文臣私交大將,這些年沒機會管教他,這小子還是冒冒失失——劉之綸心裡不高興,麵無表情地擺擺手。李槐接著向他引薦三位先生,劉之綸不由得驚呼一聲,眼前三人雖未謀麵,但久聞大名——宋統殷,退職山西巡撫,精通邊事;鹿善繼,以截留金花銀震動朝野,還曾讚畫遼東軍務;孫奇逢,十七歲中舉,甘願放棄科舉前程,為父母連續守孝六年而名動士林,三人與他同是理學中人,在歸化他不是孤軍奮戰了。
宣教司同知王昉還在興致勃勃地主持歡迎儀式,一陣熱鬨的鑼鼓聲後,上千來迎接的百姓齊聲朗讀《歸化誓約》,然後唱起“征戰吧,豐州,豐州征戰天下,豐州人永遠、永遠、永遠不做奴隸”,劉之綸覺得這好像是在向他示威。
李榆家還要熱鬨,大統領又添一兒一女,豐州的根基更加牢固,官員和百姓自然高興,尤其是豐州的察哈爾人,聽說他們的公主生了男孩,激動得不得了,擠在門口想看一眼少主子,土巴和袞楚克、粆圖正笑眯眯地幫著衛兵守大門——他們三個一直留在蠻漢山,袞楚克、粆圖是沒李瑜點頭不敢走,暫時跟著巫浪哈做點生意混飯吃,土巴卻是沒要夠東西賴著不走。
也有比較沮喪的,比如鄂爾泰,聽到巫浪哈生男孩的消息,難過得一夜沒睡,一大早就到了李榆家的院子,抱著沒人管的李晉玩了一會兒,派人把李定國、劉文秀、馬寶一幫小孩叫來——這些孩子太淘氣,宋統殷拒絕收他們進豐州書院,馬光遠也沒上心他們那個武選營童子哨,反倒是鄂爾泰管得多一些,他老人家還喊得住這群野馬。
“爺爺今天派個差事,以後你們烏蘭媽媽要帶妹妹,卓裡克圖是你們的小弟弟,你們要帶他玩,還要保護他,都聽明白了嗎?”鄂爾泰一臉嚴肅的樣子讓孩子們覺得驚奇,不再嘰嘰喳喳說笑,一個個挺起小胸脯,小李晉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鄂爾泰指著李定國大聲下令,“李四兒,從現在起你就是隊長,無論出現任何情況,你這一小隊人都必須保護好卓裡克圖。”
“願為豐州效力。”李定國學著大人的樣子行了個軍禮,然後背起小李晉,十幾個孩子一起雄赳赳走出院子。
鄂爾泰滿意地笑了,有些事小孩子做起來比大人還認真,讓他們一起成長吧,等李晉長大時,這些孩子也是豐州的統兵大將了,我看誰還敢和他爭。
堂屋裡擠滿了人,李榆樂得合不上嘴,當年烏拉山的窮小子,現在也是兒女滿堂的人了。孟克細著嗓子怪叫,嚇哭了孩子,大夥都譴責孟克賴著不成家,還要嚇唬小孩,還是吉達好,抱孩子挺像回事,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樣——吉達一手抱著一個,正緊張得滿臉通紅,他上個月剛娶了趙勝家的閨女,明年也該有自己的孩子了。哈達裡、李暄也擠過來,想抱孩子卻又不敢,那木兒把他倆踹到一邊,小毛孩子湊什麼熱鬨,從吉達手裡接過兩個孩子,催李愉快給孩子起名字。
“早起好名了,男孩叫李秦,女孩叫雲雀,以後再有男孩就叫李遼,女孩就叫百靈,”李榆樂嗬嗬地望著那木兒,故意搖著頭說道,“那木兒,我的兄弟,你喜歡孩子就快成個家吧,烏蘭是我老婆,你再多想也沒用。”
“早就不想了,看見你一家多子多福我就高興,我嘛,入了西教,以後要娶個信西教的女子。”那木兒笑著答道。
“漢民,我還給你的兒子起了個教名,就叫賽門,是耶穌弟子的名字呢。”高一誌說道,他剛給巫浪哈和李秦做完禱告——巫浪哈原來信喇嘛紅教,察哈爾汗西逃後紅教也沒落了,她馬上改換門庭,在馬大嫂的影響下受洗入了西教,還帶動察哈爾人也投向西教,高一誌成天樂嗬嗬地給新教徒施洗,把回絳州的事也忘到腦後。
“漢民,再加把勁,明年讓烏蘭把李遼也生出來。”那木兒說著又把孩子交給李榆。
李榆聞言心裡一驚,英俄爾岱說二妞也懷孩子了,不會是真的吧?不過算算日子也對,如果那樣,李遼或者百靈可就苦了,我想見一麵也不容易,做錯了事真是要受老天懲罰啊!
家裡添人口,李榆順便給自己放了假,借口是要侍候老婆、孩子,其實也沒什麼事乾,蒙古女人沒有坐月子的習慣,烏蘭、巫浪哈在家裡歇了沒幾天,把孩子交給大嫂、二嫂,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李榆閒得無聊又去操持他種的棉花——他主要還是想躲劉之綸,豐州無法無天的事做得太多了,劉之綸肯定少不了一頓臭罵,不過奇怪的是,劉之綸居然好些天沒來找他算賬。
劉之綸這些天拉著那木兒一直在四處巡察,了解豐州的民情、物產,本來馬士英比較熟悉情況,可這家夥和豐州上層混得太熟,戍遣到此不但沒吃苦頭,而且一來就受重用,被委任協理民事庶務——張孟存能力還是差了些,應付差事有心無力,相比之下,有政務經驗的老馬就顯得遊刃有餘。老馬有重任在身,劉之綸使喚不動,隻好抓那木兒的差,拖著他到處跑,暫時也顧不上李榆。
從地方上回來,劉之綸首先去豐州書院找三位先生——王徵也是進士出身,正在東勝衛考察水利、礦產,他還沒見過麵。劉之綸對視察的情況喜憂參半,老百姓家家都有存糧,有不少人家還養了豬,今年冬天應該不會餓死人,但豐州的不法之舉也是觸目驚心,煮鹽製堿、開礦冶鐵堂而皇之,卻從未報告朝廷,而官吏也是魚目混雜,盜賊、奸商、兵痞乃至白蓮教匪充斥其間,歸化幾乎成了藏汙納垢之地。
“歸化缺糧,不交屯田籽粒也就罷了,私開鹽池、鐵廠而不交一分鹽稅、鐵課,真是豈有此理!更有甚者,歸化竟敢收容逃犯,前太仆寺主事王登道已被朝廷通緝,居然招搖過市,還夥同奸商私貨東虜,如此膽大妄為,官府卻無人拿問,大明律法在此形同虛設,本官請三位先生相助,儘快整治歸化。”劉之綸急切地說道。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元誠切勿心急,此事得慢慢來,”宋統殷心裡暗怪劉之綸多事,撚著胡須說道,“豐州本屬化外之地,應設土司治理,朝廷在此開鎮太唐突了,至少應該再等二十年,當務之急還是教化。”
“等不及了,大明內外形勢逼人,正當整合國力,一舉蕩平醜類,歸化有鹽鐵之利、屯田之糧,更有強悍鐵騎,早一天為我大明所用,早一天消弭內憂外患,本官已下定決心,設科考試滌新官吏,歸化讀書識字的人少,那就從山西、直隸引進人才,也請三位先生推薦門生故舊前來應考,凡忠良孝子一律予以重用。”劉之綸答道。
鹿善繼連連搖頭道“歸化漢夷混雜非關內可比,元誠務必謹慎從事,況且你開科取官也須經朝廷詔準,擅自行事乃自取禍端。”
“豐州體製也並非一無可取,大人讀過他們的《歸化誓約》嗎?選賢與能、大政公議暗合《周禮》,設教諭講解政令、斷例,也與太祖皇帝設申明亭宣講《大誥》相似,還是教化豐州更妥一些。”孫奇逢也勸道。
“顧不上許多了,我既受命巡撫歸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豁出三年時間整治歸化,然後揮斥鐵騎給朝廷打出一個太平盛世,歸化總兵是我的弟子,不敢不聽話,就這麼定了,請三位先生務必相助。”劉之綸大義凜然地說完就走了。
三位先生望著劉之綸的背影不住搖頭,劉聖人真是書呆子,你想把豐州填進去救大明,傻子才會乾呢,你的弟子也絕不會聽你的。
李榆果然不聽話,他正沉侵在棉花被凍死的悲哀中,劉之綸把他找來講了自己的計劃,李榆差點跳起來,使勁搖頭說他不理政務,豐州的事做不了主,順便把對他的指責也推得一乾二淨——私開鹽場、鐵廠是因為沒錢買鹽和鐵器,沒交鹽稅、鐵課是因為養不起收稅的官吏,至於鹽鐵賣到什麼地方他也管不著,收容逃犯嘛,那些人腦袋上也沒貼標簽,人家安分守己他好意思抓嗎,私印錢鈔更是不承認,那明明是欠條嗎,朝廷隻要肯替我還債,我發神經去四處借債呀!劉之綸被李榆的無賴相氣得大罵,命令李榆立即去把手下官吏找來訓話。
沒過多久,官員們都到了大堂——自從來了劉之綸,大統領府被掛上了歸化巡撫府和總兵府兩塊牌匾,還被巡撫大人占了好幾間房子,大堂也變成了巡撫大堂。官員們重回老地方,卻發現沒凳子坐,也不管劉之綸臉色如何,叫嚷著出去找板凳、椅子,亂哄哄一陣後,才心安理得地坐下來。
這是劉之綸首次召集官員,他強壓住心裡的不滿,耐心講解開科取官的好處——豐州官員不能獲得朝廷認可,皆因官製與大明不符,必須撥亂反正,而開科考試按大明國製取官是條捷徑,機會難得抓住了就是朝廷命官,既可以光宗耀祖,以後的前程也有了保障。
“本官此舉絕非為難諸位,現任官員參加考試一律優先錄取,未被錄取的官員如政績優良也可留任,本官擔保朝廷授予官職。”劉之綸毫不臉紅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