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風疾!
遠處塵煙滾滾、鐵蹄錚錚,孫庭耀臉色變得煞白,蒙古人邀來同夥報複了,聽聲音就知道不下三千人,這下惹了大禍。三十六計走為上,老孫扭頭就向陽和城逃去,剛才還興高采烈的當地百姓立刻作鳥獸散,有錢有勢的跟著孫庭耀跑陽和,其他人也躲回村寨聽天由命。
方谘昆與巴克對視了一眼,下令吹號迎戰,七百多鐵騎呐喊著撲向對方——商軍的人員以草原馬賊為主,還有少量在鄉老兵,老板們舍得花錢,給他們配備了豐州騎兵製式裝備,戰力著實不差,對付一幫烏合之眾還是有底氣的,再說打不過可以跑嘛,那是他們的看家本事。
雙方一交手,蒙古騎兵就嘗到了苦頭,對方人雖然不多,但騎準、心狠手辣,手裡還有嚇人的火銃,尤其是打的還特彆滑,忽左忽右漂浮不定,三四千人不但啃不動他們,稍不注意還會被咬上一口。商軍打得順風順水,周圍村寨也熱鬨起來,老百姓敲鑼打鼓、呐喊助威,銃炮、弓弩也不住亂打亂射,蒙古騎兵有點吃不住,吹響了救援號。
附近巡弋的吳拜、圖魯什立即前來支援,五千八旗精騎殺過來,方谘昆、巴克再也不敢逞能了,喊了聲“風緊”拔腿就跑,雙方一個在前麵逃,一個在後麵追,不知不覺接近了陽和邊牆,而就在這時,趙吉的三營鐵騎也趕到了。
“好啊,你們果然敢竄到邊牆,這可彆怪老子不客氣了。”趙吉冷笑著拔出戰刀。
“草上飛,我認出旗號了,就是這夥賊搶了我們的錢,打他們!”雪狼大驚小怪叫起來,高粱杆也取出弓箭——倆個家夥發財夢破滅了,被趙吉忽悠當了營兵,又做起升官發財的豐州夢。
“草上飛是隨便能喊的嗎,你們倆現在是我的親兵,要稱呼大人,明白了嗎?”趙吉不屑地說道。
“憑什麼呀,我們倆騎射好功夫硬,還會說蒙古話、諸申話,我們也應該當官。”雪狼氣鼓鼓地說。
“草上飛,你騙了我們,說好了當哨長,怎麼轉眼成了你的親兵。”高粱杆也很委屈。
“我呸!你們識字嗎?讓你們倆當親兵是看得起你們,哨長的事以後再說,這一仗好好打,回頭給你們一人一個把總當。”趙吉打發了這倆個,揮手下令攻擊。
趙吉一動手,方谘昆、巴克隨即調轉馬頭與他們會合,兩支隊伍的成色差不多,都以草原馬賊為骨乾,趙吉這邊的三個營官孫伏虎、丘顯、博爾術還是大馬賊,湊到一起配合默契,時而分散時而合擊,攻擊刁鑽凶悍、犀利無比,吳拜、圖魯什兵力占有優勢,卻有勁使不出,暫時拿對方沒辦法,而蒙古騎兵見到主子來了,反而莫名其妙地溜到一邊看熱鬨,偶爾射幾箭也是虛張聲勢,雙方一時打成膠著狀態。這種情況並沒持續多久,豐州軍和金軍的主力陸續趕到,雙方各自收兵回到本陣,陽和城下頓時大兵雲集,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豐州軍與金軍相隔五裡列陣對峙,李榆舉著千裡眼望向對麵,心裡默默地計算兩軍兵力對比——趕往靈丘方向去的金軍加上阿巴泰所部應有一萬五千人,當麵之敵約六萬五千人左右,與提塘報告的和斥候觀察到的相符,其中有一萬五千外藩蒙古人和五千各類雜牌漢軍,這兩萬人戰力低下無足輕重,但剩下的四萬五千八旗兵就難打了。而自己這邊第一路軍三個騎兵營、第二路軍七個騎兵營、第三路軍三個騎兵營、一個銃炮營、八個步兵營,總計兩萬三千人,兵力嚴重不足啊!
“臨近中午了,吃點東西吧。”趙吉往嘴裡不停地塞玉米餅,隨手遞了一個給李榆,邊吃邊說道,“我們的優勢隻有騎兵,蒙古那幫雜兵可以忽略不計,他們最多能湊出一萬五千騎兵,絕對不是我們的對手。”
“明軍在什麼位置?再發出信號請他們立刻靠攏。”李榆扭頭問白顯誌。
“沒用,曹文詔接到信號反而後撤十裡,目前在我軍西南三十裡處觀望,尤世威、吳襄和睦自強的六萬人也在陽和以東二十裡處停止前進,一群廢物,彆再指望他們了。”白顯誌搖了搖頭,隨後指著地圖又說道,“劉興祚副統領指揮費揚武的興和衛騎兵營、袁烈的興和衛步兵營、興和衛守備王永強、宣德衛副守備徐錦憲正在急行軍,馬上就可以趕到,兵力大約有七千人,但老帥的守備兵主力兩萬人最快也要黃昏前才能趕到。”
“廢物,懦夫,本官要向朝廷彈劾他們,一個也不放過,”劉之綸大喊大叫著被馬士英扶過來,他派人去聯絡各路明軍,但無一例外吃了閉門羹,見到李榆就大聲說道,“漢民,那些混蛋要看著我們流血,不管他們了,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為師聽你的。”
李榆苦笑著坐到地上,就著水使勁咽玉米餅——方谘昆、巴克已經報告了事情的經過,一切隻是個意外,但卻無法回避——自庫庫河屯大戰以來,豐州人樹立起自己就是強者的自信心,這種自信心正成為豐州人團結在一起克服一切艱難險阻的力量源泉,今天麵對強敵如果自行退卻,將士們會怎麼想?豐州老百姓會怎麼想?李榆敢肯定四貝勒也麵臨艱難的抉擇,這一仗風險太大,兩人都不想打,如果有一方能先退一步,另一方肯定也願意很有風度地後退,但誰敢退第一步?李榆不敢,四貝勒更不敢。
前方傳來一陣陣號角聲,金軍先發動了,數萬人同時推進氣勢逼人、聲勢浩大,但推進的速度卻很緩慢,李榆覺得那是四貝勒在哀求——額魯,你先退一步吧!
“大帥,迎戰吧,我們退不起啊,轟轟烈烈打一仗,哪怕輸了豐州軍魂也還在,豐州就絕不會垮。”白顯誌低聲說道。
趙吉拍了拍李榆的胳膊“榆子,彆想那麼多了,豐州從無到有經曆了多少艱難,可我們從沒有後退過一步,今天也絕不後退。”
劉之綸、馬士英、特日格一起向李榆投來期望的目光,這時軍陣中響起豐州軍的軍歌聲——“蠻漢山下赤旗揚,我兵威武鐵騎強;將軍恩重萬民幸,同袍情切軍紀明;邊牆大漠烽煙起,金戈鐵馬從征急;喋血壯烈國有殤,強虜已滅奏歌還”,兩萬多將士齊聲高唱,歌聲震天動地、直衝雲霄。
“大帥,劉興祚副統領到了,正向金軍右翼對進。”斥候飛馬來報。
李榆舉起千裡眼望去,豐州軍左翼無數麵黑鷹旗迎風飄揚,將士列成方陣正向金軍徐徐推進,不能再猶豫啦,李榆果斷下令“全軍向敵展開對進,此戰以攻對攻,務必打出我軍軍威,要讓任何敵人想起此戰就膽戰心驚,再也不敢覬覦豐州。”
攻擊令一下,全軍將士歡聲雷動,李榆縱馬來到陣前,揮手指著北方大聲問道“兄弟們,告訴我邊牆那邊是哪裡?”
“我們的豐州!”將士們同聲回答。
“我們是什麼人?”
“豐州子弟兵!”
“兄弟們,用你們的戰刀告訴金寇,我們是天下無敵豐州軍,跟著我,攻擊!”李榆大吼著解開鬥篷扔在地上,持槊躍馬而出,陳二柱隨即吹響軍號,豐州軍的進攻開始了。
李榆、趙吉率領一萬騎兵壓過來,馬的速度還在不斷加快,離金軍越來越近。天聰汗無奈地搖搖頭,這小子也退不起啊,那就再打一仗吧,他命令向前推進的金軍步陣做好了箭陣阻擊的準備,精銳的八旗鐵騎向右翼移動,天聰汗猜得到李榆想乾什麼,不過那幫家夥太沒用,他們的喇嘛還儘在背後說我的壞話,戰場上有他們反而更礙事,滾到後麵防備明軍吧。
豐州鐵騎沿一條斜線逼近金軍的中央步陣,在第一波箭雨到達之前,突然一個漂亮的轉向避開打擊,加速衝向金軍的右翼——那裡是外藩蒙古人的大陣,一萬五千步騎亂哄哄地擠在一起,麵對巨浪一樣衝來的豐州鐵騎,隨便射幾箭就轉身向後跑,任憑王公貴人打罵阻攔也無濟於事。
外藩的蒙古百姓有自己的想法,臨走時喇嘛們再三告誡他們,豐州的洪巴圖魯有高貴的血統,而且承載了佛的旨意,與他作對死了也會下地獄,即使能夠轉世也是做牛做馬的命,既然如此,那誰還敢跟洪巴圖魯的人打?更何況金國八旗不是什麼好東西,隨意征用部落裡的青壯、牛羊不算,還搶他們的戰馬,害得大家有一半人沒馬騎,而且搶來的財物隻分給貴人,不分給老百姓,大家憑什麼為金國流血?讓洪巴圖魯揍他們吧,打得越狠越解氣,老百姓看看熱鬨就行了。
外藩蒙古各部退出戰場在意料之中,薩哈廉、碩托連同吳拜、圖魯什的一萬二千精銳八旗鐵騎迅速彌補了右翼的空擋,與豐州騎兵鏖戰到一起——八旗鐵騎戰力雖然不如對手,但關內不比關外,迂回區域狹窄,豐州輕騎兵快速靈活的優勢受到限製,雙方短時間內很難分出勝負。天聰汗把目光投向豐州軍的左翼,那裡的營兵數量不多,應該是對方的弱點,右翼的阿濟格、多爾袞、多鐸哥仨有兩萬人,一定能擊潰對方左翼,那時豐州軍必敗無疑。但豐州軍中路咄咄逼人,一萬多點人就敢主動向兩萬多金軍猛攻,連火炮也拖上來打,他們想中路突破?這也太誇張了吧!
天聰汗下令左翼騎兵拖住豐州鐵騎,中路以攻對攻堅決咬住豐州軍的精銳步軍,阿濟格三兄弟的右翼務必儘快擊潰當麵之敵,向豐州軍的側翼包抄。
“快,不要等齊射了,推著炮車邊走邊打,用霰彈揍這幫家夥。”丁啟明提著一杆馬銃大聲叫喊——兩軍中路已經開始交手,銃炮營走在步軍前麵,他們必須用火器摧毀金軍重甲前陣。
炮聲此起彼伏響起,中間夾雜著步銃連續不斷的齊射,硝煙隨風吹響金軍,幾乎看不見目標,不過無所謂了,對麵肯定是密密麻麻的金軍,銃炮隻管使勁打就是啦,聽聲音也感覺得到敵人在一片片倒下。對麵遼東漢軍的銃炮還擊越來越弱,幾乎是有氣無力,偶爾還聽得到幾聲炸膛,手下敗將不可言勇,他們那點本事還差得遠呢,火炮運動攻擊恐怕還沒見過吧!隨著遼東漢軍中傳來一聲巨大的炮膛爆裂聲,金軍號聲響起,硝煙中傳來整齊密集的腳步聲。
“金寇發起肉搏攻擊了,全體上銃劍!”金國鼎臉色一變,隨手拔出了戰刀,步銃手射完銃管中的銃子,手忙腳亂地開始裝銃劍,不過沒等他們忙完,身後連續向對麵拋射出箭雨掩護,步軍前營、步軍右營一點不客氣地擠開銃炮營,向前伸出如林的長矛,密集列陣向前推進。
“太不公平嘛,明明是我們立功的機會,你們又來搶。”金國鼎氣呼呼地叫道。
“少說廢話,搶占左側那個山頭,把火炮推上去,朝金寇人多的地方打。”丁啟明跑上來,拍了一下金國鼎的腦袋。金國鼎揮手大叫一聲,帶著步銃手衝向山頭,炮哨的吳老八也忙乎開了,指揮炮手、輔兵給炮車重新係上牲口,拖起大炮緊跟在後麵。
步軍前營、右營是豐州軍起家的老底子,打法各具特色——張傳捷指揮穩健,步軍前營陣容緊密無懈可擊,密集的長矛刺出,不斷將撲上來的金兵捅倒,再踩在腳下,如一個石碾子一樣穩步向前推進;滿柱則有些蠻不講理,步軍右營橫衝直撞勢不可擋,副營官鐵彪還經常帶悍卒衝出本陣偷襲一把,下麵的哨官、隊長也有樣學樣,抓住機會就冷不防出擊,金軍被打得手忙腳亂。周遇吉的前營副軍、侯世傑的右營副軍是派生出來的部隊,老兵多戰力也不弱,貼在前營、右營側後方保護,向金軍拋射出漫天的箭雨,還不時用抬銃、步銃向金軍人群齊射。四個突擊營背後,孫守法的步軍左營、海山的左營副軍、杜宏方的步軍後營、秦虎的後營副軍一時還找不到事乾,大大咧咧吹著哨子前進——勝仗打的多就有霸氣,成天又和投順的諸申兵打打鬨鬨,比如海山那一幫人,豐州軍在心理上絲毫不畏懼金軍,甚至還有些瞧不起對方,人多有什麼了不起,老子照樣揍你。
不過,今天這幫八旗兵真夠硬,以楯車為掩護反複攻擊,打倒一群又來一片,咬死不肯後退,打紅了眼連楯車也不要了——豐州軍裝備的抬銃太多,上去一輛被打碎一輛,乾脆不要這累贅了,掄刀子拚命吧。豐州軍的傷亡直線上升,戰果卻不大,打了一個時辰才推進了三四百步,孫守法、杜宏方幾次發出信號,強烈要求換人,張傳捷還算沉得住氣,滿柱卻被惹火了,提起一柄樸刀親自上陣廝殺。中路的豐州軍和金軍像兩頭紅了眼的牛頂在一起,誰也不後退半步,而且誰也不敢鬆氣,雙方打成僵持戰。
豐州軍中路遇阻,李榆的右翼也不順利,豐州鐵騎騎湛、武器優良,人數雖然略少於八旗鐵騎,但很快就占據了上風,幾乎是圍著對方打。李榆集中了飛虎營和其他各營的七八百杆馬銃轟擊金軍騎陣,將一排排最前麵的重甲騎兵打倒,希望能打出一個缺口殺進去,切割出一塊吃掉,但金軍陣型嚴密,出現的缺口馬上就能補上,反而利用重甲騎兵的優勢,以箭雨開道發起反擊,逼得豐州鐵騎不得不移動避讓。
趙吉發了狠,親自帶領孫伏虎、丘顯、博爾術發起強攻,但很快就碰得頭破血流撤回來。方谘昆玩聰明,帶領商軍和察哈爾騎兵跑到金軍眼皮底下誘敵出擊,人家根本不吃這套,亂箭擊退這支弱旅,繼續堅守本陣——金軍態度很明顯,我的騎兵不如你,鐵了心把你拖死在這兒。豐州騎兵占據主動,圍著這個龐然大物卻無從下口,李榆、趙吉束手無策,兵力沒有優勢,想擊敗對手太難。
天聰汗寄予厚望的金軍右翼也同樣遇阻,阿濟格仨兄弟以絕對優勢的兵力攻擊豐州軍左翼的七千人,卻打得波瀾不驚,興和衛的諸申兵最多,這幫人與金國有著解不開的仇恨,而且個個都自認為是維護祖先榮光和傳統的忠誠衛士,口裡罵著“走邪路的諸申”衝上去拚命,八旗軍見了這幫同族還有些莫名其妙地發虛,幾次攻擊都被打了回來。最勇敢的阿濟格親自帶隊衝了一回,結果更糟糕,費揚武發現他的旗號立即眼紅了,高呼“為滿達海大叔報仇”,帶領興和衛騎兵營直接找他拚命,阿濟格見到這幫瘋子就膽寒,上回死裡逃生的經曆留下心裡陰影,再也不敢冒險了,狼狽不堪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