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風疾!
白顯誌今天打得順風順水,綠營兵還是一副明軍的老模樣,號衣破舊不堪,盔甲零零散散,使用的五鬥弓射不穿重甲,火器還是老掉牙的虎蹲炮、火繩銃,費儘心機擺出的十幾個車陣也形同擺設——大同軍的火炮抵近射擊,幾炮就足以把車陣打漏。車陣岌岌可危,而漢八旗卻隻管躲在後麵督戰,死活不肯向前增援,綠營兵當然不想打這種送死仗,但他們想跑,周圍遊弋的蒙古騎兵虎視眈眈,想降,對方打上癮不接受投降,隻能硬著頭皮苦苦支撐。
大同軍連續摧毀清軍車陣,仗打得太順,自己人卻鬨翻了,侯世傑太霸道,恨不得獨占軍功,步一鎮三個協九個營全線鋪開從三麵向清軍壓迫攻擊,把銃炮二鎮和民兵都擠到一邊,這種惡劣行為引起公憤,連一向不愛說話的炮兵統領吳老八也打抱不平。侯瘋子卻知錯不改,隻給民兵讓開一條狹窄的攻擊通道,這還是看在黑雲龍資格老的份上,至於銃炮二鎮嘛,他堅持說銃炮兵應該乾火力掩護的活,而不是搶步軍的飯碗——步一鎮是滿柱的老部隊,大同官軍出身的白顯誌明顯偏向大同係,不但不管侯世傑,還厚著臉皮勸說銃炮二鎮顧全大局,暫時後撤待命,把金國鼎氣得冒火。
步一鎮攻擊力第一確實不是吹的,打過中午已攻破清軍十座車陣,眼看套在清軍脖子上的繩索漸漸收緊,白顯誌得意起來,向黑雲龍自吹最會用兵,眾議員王重新押送一批彈藥趕來,也湊上去閒聊。
“王先生,綠營兵困獸猶鬥,這一仗恐怕要打不少時候,是不是許他們投降?”黑雲龍小聲建議——侯瘋子太狠,每攻克一座車陣都要把人趕儘殺絕,他乾過薊鎮總兵,對京畿邊軍改編的綠營兵還有些香火之情,有心給他們條生路,但白顯誌不以為然,王重新是眾議員,大概能有幾分善心。
“老帥,軍中缺糧啊,俘虜太多會鬨事的,”王重新笑眯眯地回答,其實真實原因是議院中沒人把綠營兵當回事,自然不會撥錢糧收容他們,而八旗兵有滿洲議員說好話,反而能得到戰俘待遇,不過這些事說不出口,他故作神秘又解釋道,“議院認為綠營兵先為明國奸黨效力,後又投靠清國匪黨,民憤太大隻能按私黨爪牙對待,不配享受戰俘待遇,所以不如及早鏟除以免後患。”
私黨爪牙這頂帽子太大,黑雲龍不敢再為綠營兵說話了,這時,天空中響起號箭,他馬上又叫起來“白帥,總統有令,急速增援步二鎮,綠營兵不過一幫烏合之眾,暫時放他們一把吧。”
白顯誌很失望地看著天空,煮熟的鴨子要飛,真不甘心啊,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還好有銃炮二鎮待命,傳令,金國鼎從速增援步二鎮。”
“不妥,銃炮二鎮不過萬把人,肉搏能力也不足,還應該調步一鎮一並增援。”黑雲龍搖搖頭。
“這樣吧,侯瘋子調一個營,民兵也去三千人,讓金國鼎先打一陣,”白顯誌又想了一會兒,念念不舍地指著前方說道,“孫大聖應該還能支持一會兒,眼前的清兵隻剩一口氣了,等我滅了他們,立刻率全軍增援步二鎮。”
金國鼎接到命令樂壞了,銃炮一鎮被裁撤後,省下的軍費大半落到他手中,如今的銃炮二鎮兵強馬壯,有三個步銃協、一個親衛營、一個銃騎兵營、一個輜重營,還新設一個裝備二十五尊仿泰西十二磅前膛炮的炮兵營,兵力膨脹到一萬五千人,腰杆粗了正巴不得單乾。
銃炮二鎮的軍官被召集到一起,金國鼎大聲鼓勁道“騎兵瞧不起銃炮兵也就算了,但讓侯瘋子這夥步兵騎在脖子上,老子就是想不通,這是我銃炮二鎮頭一次獨立迎戰強敵,兄弟們,爭口氣打贏這一仗,以後再不受鳥氣!”
“乾了,咱們銃炮二鎮不是吃素的,這次就踩著清軍為銃炮兵正名。”前協協統劉雙喜殺氣騰騰大叫,左協協統圖元、右協協統周旺、銃騎兵營官白承祖立刻隨聲附和。
“諸位,我們的新式戰法所向無敵,對付野蠻人毫無問題。”炮營營官泰勒也叫起來,這家夥是泰西人,自稱當過炮兵軍官,因為熱愛自由才投靠大同,大家覺得他更可能是個逃兵,不過此人確實精通銃炮戰法,金國鼎費了不少勁才把他從武選學堂挖到銃炮二鎮。
銃炮兵與其他各兵種不同,軍官不但要識字,還得通曉算學、機械,所以清一色出自武選學堂,這些人年紀輕、乾勁足,從來就不甘心落騎兵、步兵後麵當小三,喊打喊殺聲響成一片。
“此戰不勝不歸,立刻出發!”金國鼎很滿意煽風點火的效果,大手一揮下令道。
銃炮二鎮出現在戰場,清軍並不驚慌,反而奇怪肉搏能力很弱的銃炮兵居然也敢單獨出戰,對方的步二鎮已被四麵包圍,現在又來了戰力不強的銃炮二鎮,離天黑還有些時候,說不準能一口吃掉兩支大同軍——兵部尚書韓岱想入非非,命令阿濟格尼堪、果科的兩白旗精銳、佟圖賴的烏真超哈軍迎戰銃炮二鎮。
多鐸這時渾身乏力、忽冷忽熱,正躺在馬車上休息,接到韓岱的稟報,強打精神又補充一道命令“各旗護軍也出擊,務必擊垮大同援軍。”
清軍搶先一步完成列陣,火炮剛架穩就開火,大同軍的行軍縱隊挨了幾枚炮子出現傷亡,不得不停止前進,八旗護軍不給對手從容列陣的機會,馬上發起攻擊,銃炮二鎮銃騎兵營毫不猶豫衝上去攔截。
金國鼎觀察一會兒戰況,很快就放心了,八旗護軍大約有兩千,但裝備的馬銃實在太少,充其量不過四五百杆,相比之下,自己的銃騎兵不僅配備盔甲、馬刀,每人還有兩枝雙管馬銃,火力強大得不像話,在場麵上絲毫不落下風。
他的目光又轉向清軍步陣,忍不住笑起來——對方的弓箭手、火銃手走在最前麵,其後是一個個密集方陣,重甲長矛手在前,輕甲刀斧手居後,步陣之間預留狹窄通道,這簡直是大同軍步陣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火炮布置在步陣前沿,估計清軍不懂算學,玩不來過頂射擊,隻能照搬老一套。
清軍裝備低劣、打法落後,金國鼎的信心更足了,傳令官報告本軍列隊完畢,炮兵營也已搶占南邊高地,他揮手下達命令“傳令,炮兵營立刻射擊,前、左、右三協列一字攻擊陣形前進。”
進攻的號聲響起,九個步銃營一字擺開,有節奏的鼓聲隨即響起,將士們肩並肩靠在一起列成密集橫隊,踏著鼓點大步前進——銃炮兵的軍裝還是紅衣藍褲白氈帽,但長過膝蓋的皮甲被淘汰,僅在前胸披一塊鐵皮板甲,哨官、隊官發出指令的口哨聲也被鼓聲取代,這鼓聲與整齊的腳步聲相互應和震人心肺,九個密集方陣一萬餘名將士猶如一道長城壓向清軍。
侯世傑派來的一營步軍早就到了,營官侯小鬨覺得很受冷落,忍不住問道“金長官,你們都上去了,我這千把人乾什麼?”
“這是我們銃炮兵的戰場,沒步兵的事,你們就和民兵一起留在後麵待命,運氣好也許有機會上。”金國鼎沒給這個侯世傑本家侄子好臉色,跨上戰馬就走。
“太欺負人了,我們可是天下最強的步軍啊!”侯小鬨叫起來,這時一排炮子從他頭頂飛過——炮兵營的十二磅炮首先開火了。
泰勒,一個野心勃勃的雇傭兵,曾先後在瑞典、西班牙軍隊中做過炮兵軍官,因為傭金和兩個雇主都鬨翻臉,又竄到印度投奔葡萄牙人,可惜葡萄牙人不爭氣,沿海的據點不斷被荷蘭人搶走,他覺得前途渺茫打起跳槽的主意,開小差跟隨一幫英格蘭商人翻越大雪山進入藏區,拿到英格蘭東印度公司商務代表的推薦信後跑到大同討生活,從此官運亨通,先是在武選學堂教習銃炮,不到一年被特準授予聯邦公民身份,直接晉升都司上品軍階,然後又出任銃炮二鎮遊擊中品銜炮兵營官,金國鼎還許諾為他申報五等巴圖魯世勳——這可是相當於男爵啊,這家夥從小就夢想成為貴族,有機會當然要抓住。
清軍的火炮連續開火,炮子射入大同軍密集隊形不時濺起一片血光,炮兵營企圖壓製對方的炮火,但兩輪試射都落空,幾名軍官手忙腳亂拿著尺子測量距離——這種炮兵計算尺據說是泰西科學聖人伽利略發明的,崔二定帶回大同後很快被仿製推廣,老爺子的天文望遠鏡大名鼎鼎,這玩意自然也是寶貝,不過炮兵還玩不熟。
“笨蛋,沒看見敵人的火炮在向前運動嗎,要計算提前量,”泰勒看著心煩,搶過計算尺親自測定距離,片刻之後揮手下令,“聽我的口令,炮口壓低兩度,三輪開花彈急速射擊。”
三輪炮擊之後,清軍的火炮被打得東倒西歪,炮手死傷遍地,泰勒不給他們喘息之機,馬上又是三輪開花彈急速射擊,這回引燃了火藥,清軍步陣前沿一片火光。
泰勒得意了,把計算尺扔給手下軍官“炮口擺正,換實心彈攻擊正麵之敵。”
趁著清軍出現混亂,大同軍大步向前推進,距離對方大約八百步時停下腳步重新整隊,隨著一片“銃下肩”、“密集列隊”、“蹲射、立射都有”的口令聲,步銃手前排蹲下後排站立,手中的遂發銃直指前方,與此同時各協的行營炮被推到前沿準備射擊——銃騎兵完成掩護任務之後馬上撤退,沿著本陣的間隙回到後方,八旗護軍今天無法接近對手,馬銃對射損失了百把人,吃了大虧不甘心,紅著眼追殺而來。
瞄準、射擊,大同軍前沿火銃聲響成一片,行營炮也同時射出霰彈,八旗護軍一頭闖進彈雨中,人仰馬翻倒下一片。帶隊衝鋒的巴雅喇章京果科搶過一麵戰旗,大喝一聲“列密集楔形陣,加速、加速,跟著我衝垮大同賊”——八旗護軍其實就是白甲巴雅喇兵,盔甲、武器精良,尤擅騎射、肉搏,這種兵整個大清國也不超過五千,多爾袞出手就給了多鐸兩千人,打敗仗丟不起人呀!對方沒有肉搏兵,隻有的披胸甲的火銃兵,利用裝填彈藥的間隙殺穿他們的橫隊應該不難。
火銃手麵對騎兵並不驚慌,前排射手打完退後,後排射手馬上向前,上萬杆步銃輪番齊射,密如雨點的銃子不停撒向前方,八旗護軍衝擊受阻,也操起弓箭還擊,但除了偶爾有幾枝箭射中目標,箭矢大多射空,果科絕望了,拔出短刀狠刺坐騎,不顧死活向前衝,一發霰彈迎麵射來,把他連人帶馬打倒——兩千精銳鐵騎一次衝鋒就損失三百多人,連巴雅喇章京果科也陣亡了,八旗護軍不敢再戰,吹號呼喚援兵。
“護軍後撤整隊,火銃手、弓箭手向前攻擊敵陣中央,把行營炮調上來給我狠狠打!”阿濟格尼堪率領步卒頂上去,手裡有五六千杆遂發銃,還有烏真超哈軍的十幾尊行營炮掩護,他自信能打勝這一仗——對手列一字陣形缺乏縱深,集中火力先打出個缺口,再發動肉搏攻擊將其斬為兩段,以兩白旗的戰力肯定能打勝這一仗。
清軍與大同軍激烈對射,兩軍陣前硝煙彌漫,雙方同樣密集列隊、同樣使用大同造武器,也同樣使用便於裝填的紙裝彈藥,每一輪射擊都能造成對方一片傷亡,這種情況下,唯有持續高密度射擊才能獲勝,誰都明白這個道理,本方倒下一個馬上就補上一個,絕不敢有絲毫鬆懈,步銃齊射聲連綿不絕。
大同軍中央是劉雙喜的前協,三千杆火銃對付五六千杆銃很吃力,射手不斷被打倒之後隊形出現鬆動,清軍發現情況有利,開始徐徐向前推進,目的很明確——中央突破。
後退半步就可能全線崩潰,必須抵近用彈幕射擊打垮對方,劉雙喜很清楚這一點,跨上戰馬舉起一杆旗矛大聲呼喊“擊鼓,密集列隊前進!”。旗進人進,急促的鼓聲響起,前協將士們冒著彈雨大步前進,隊列前赴後繼行進到離清軍百步時突然停下,隨著“銃下肩,瞄準,射擊”的口令聲,上千杆步銃同時開火,距離太近啦,彈幕像一堵牆壓過去,對麵的人幾乎同時倒下,緊接著又是兩輪急速齊射,清軍火銃手、弓箭手徹底崩潰,不由自主向後逃竄。
片刻之間上千人倒在火銃下,這種殺傷力太可怕——阿濟格尼堪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大聲下令“衝上去,肉搏攻擊”,清軍如夢初醒,揮舞刀矛殺過去,但對方的齊射始終不停,盔甲不僅擋不住銃子反而成了衝鋒的累贅,每向前一步都有人倒在彈雨中。
“全體都有,裝銃劍!”前協左營打完最後一輪齊射,營官周柱子高聲下達軍令,隨後一把抓住身邊的陳二水,“看到對麵那杆大旗了嗎,給我打翻它。”
神銃手陳二水如今掛都司上品銜,但腦子太笨當不了官,除了帶五個副射手還是光杆一個,不過手藝越來越好,銃道館的師傅還專門為他做了幾杆帶膛線的遂發銃,不敢說百發百中,三銃擊中目標不在話下。
陳二水很快乾掉了清軍的掌旗官,周柱子拍拍他肩膀,揮手大喊一聲“投彈掩護,肉搏攻擊”,一片手擲雷砸向清軍,周柱子帶領全營將士發起衝鋒,與此同時,前協前營、右營也與清軍展開肉搏。
金國鼎有些得意,目前戰況進展順利——清軍集重兵企圖中央突破,左協、右協趁機兩翼包抄,一旦包抄到位清軍必敗無疑。清軍今天打得很勇敢,但火銃手隊形還是太散,基本上是百把人湊在一起齊射,形不成高強度的火力打擊,這明顯模仿大同步軍玩火器,卻不想大同步軍還是以肉搏為主,那幫火銃手隻是琢磨出一點使用火器的皮毛,打仗時湊到一起咋咋呼呼對付外行沒問題,與銃炮兵相比還差得遠呢,清軍找錯師傅了。
“傳令,炮兵營集中炮火掩護前協,左協、右協不要再往前延伸了,立刻抵近清軍側翼彈幕攻擊。”金國鼎有些擔心自己的前協,決定見好就收。
兩白旗兩翼遭到密集火力打擊,轉眼間到了崩潰邊緣,關鍵時刻多鐸卻陷入昏迷,韓岱缺乏大戰經驗,硬著頭皮一通亂指揮,清軍越打越被動。
“收兵,向南撤退!”多鐸在千呼萬喚中醒來,聽完軍情稟報差點又昏死過去,過了好久才吃力地說。
“來不及了,額魯不會放過我們。”韓岱幾乎帶著哭腔大叫。
多鐸舉起顫抖的手指向東麵“攻擊綠營軍,不能放他們活著入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