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
夜晚來臨後,山裡的暑熱退了不少,風吹樹葉,耳中皆是嘩啦啦的聲音,在山野之中倒有幾分寧靜。
陸斬跟謝春嚴坐在山腰處,但見隔岸螢光,明滅萬點,梳織於村落樹間。
許擇禮在旁邊照看火堆,心情有些憋悶:“陸兄,你準備怎麼收拾女鬼?”
陸斬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道:“許兄,你家裡老宅都賣掉了,怎麼突然又回來花籬村?”
“我…”許擇禮頓了頓:“我思念故土,這才前來看看。”
實則不然。
黑水宗傳來消息,讓他繼續想辦法拉攏陸斬,得知陸斬貪財這個弱點,上頭給了五百兩白銀作為拉攏資金。
貪財好色兩個弱點占其一,便容易拿捏,更何況陸斬兩個都占,在上頭看來,拉攏陸斬應當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許擇禮加入黑水宗不久,並不擅長辦這種事情,上次秘境時好懸被陸斬牽著鼻子走,於是便冥思苦想,最終得出個法子。
首先他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將這五百兩賄賂給陸斬,隻要陸斬收下,便留下了把柄,自後自然能拿捏對方。
“你每晚在村裡歌舞,村民們有懼怕之意,如今你已經清醒,以後有何打算?”
…
那女鬼神色疏忽,望著麵前眾人,倒也不懼,隻是有些茫然。
就見陸斬行至女鬼跟前,女鬼卻像是未曾看到他的到來,依舊揮舞著衣袖載歌載舞,舞姿曼妙多姿,比之蘭榭坊花魁也不遑多讓。
“他們說的是真的,將軍是真的戰死了。”女鬼幽幽的看著前方,目光空洞,像是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
全世界的人都逮著他自己欺負,就連在黑水宗也被嗬斥,早先說的“加入聖教,一步登天”竟都是在撒謊,他不過是個底層嘍囉,卻也回不了頭。
神智已然清醒。
更感歎花籬村與鬼同住,和歌而眠,並未因為女鬼身份而恩將仇報,反而一直和諧共處,此行甚妙。
陸斬有些歎息,願以為這樣的愛情都在戲文裡,未曾想他如今倒也見證一則,心底說不出的感受,像是酸楚像是淒涼像是無奈,更多的卻是對時代跟這份愛情的感歎。
謝春嚴點頭,鬼修沒有神智,並不是真的癡傻,而是陷入執念中不可自拔,便渾渾噩噩,他知道陸斬是夜醫,應當是有法子喚醒。
許擇禮心底憤憤,麵上卻道:“陸兄,我有些事情,想…”
“更記送郎離去…”
“郎君呀…一彆十載…可曾歸矣…”
女鬼忽然怔然,望著腳下破敗的寺廟,竟發出幽幽哭聲,哭聲聞之傷懷,她俯身在亂石堆裡,衣擺隨著風搖,像是凡俗女子般哭得肝腸寸斷。
雖不知今夕是何年,卻仍舊忘記不了等待將軍歸來的執念,她哼唱著前朝的離人歌,跳著將軍最愛的舞,渾渾噩噩日複一日,直到今日碰到陸斬等人。
清醒了卻還願意等,那怕夢中人早已亡於北邙。
陸斬跟謝春嚴相視一眼,兩人身影自原地消失,衝著那寺院而去。
將軍不顧旁人反對,執意跟她在一起,私定終身。
誰料恰逢大慶邊疆戰亂,鄧捷不得不離去,他在離去之前為蘇柳贖身,待到戰後歸來便成親。
聲音幽怨,又帶淒涼。
女鬼福了福身子:“奴多謝先生喚醒,若非你們將奴喚醒,隻怕還會叨擾村中百姓,隻是…眼前物已非從前物,眼前人更非從前人,金陵已是奴不認識的模樣,歲月匆匆甚是無情…奴此生隻願留在這座寺廟裡清修,不再打擾鄉親。或許…或許有朝一日,能等到鄧郎亡魂歸鄉。”
“等等我啊!”許擇禮氣急敗壞,剛想禦風跟上,又想到後麵的火堆,隻得提起來衣袍,將火堆踩滅,這才跟了過去。
兩人原以為會是什麼正經法子,或能看到夜醫手段,沒想到如此簡單粗暴…可偏偏又無言以對,女鬼確實清醒了。
謝春嚴大喜:“看你年紀輕輕濃眉大眼的,沒想到也是個不行的。”
月色皎潔映照,草叢裡傳來蟋蟀鳴叫,荒廢數百年的寺廟,隨著女鬼的聲音,仿佛穿梭無數時光,回到香火鼎盛時期。
“前朝名將鄧捷?”謝春嚴有些意外:“因被奸臣所害,鄧捷亡於北邙戰役,正是那一戰的失敗,大慶要塞連連失守,加速大慶的滅亡。”
陸斬跟著許擇禮來到偏僻巷子裡,許擇禮才朝著陸斬施了一禮,態度格外客氣:“冒昧問陸兄,對於上次秘境提議考慮的怎麼樣了?”
許擇禮頓時語塞,更覺憋屈。
待行至很遠,謝春嚴才低聲道:“觀棋,既然她覺得將軍亡魂猶在,為何不去北邙尋找?她如今已經是鬼修,前往北邙並不難。”
許擇禮更是瞪著眼睛,似乎也沒想到場麵如此和諧,和諧到有些詭異。自古厲鬼隨處能見,好鬼卻遍地難尋,偏偏眼前這隻,竟真是隻好鬼。
寺廟幽靜荒蕪,一輪明月掛在天際,照的荒草影影綽綽。
謝春嚴跟許擇禮皆是眉頭一抽,好…好一個讓他試試,好一個喚醒女鬼的方式。
離開寺院的時候,身後已經沒了歌聲,女鬼坐在寺廟的屋頂,眺望著遠方。
…
“猶記郎君初遇…”
急匆匆趕來的許擇禮也頗為好奇,他也想見見夜醫手段。
陸斬唏噓一聲,女鬼雖然是鬼,卻格外純粹,若是不再陷入渾渾噩噩的執念中,或許未來能有許多造化。
果不其然…陸斬反問道:“許兄對我當時的條件考慮的怎麼樣了?”
她看了看頭頂的月亮,看了看身後的寺廟,又看了看麵前人,待看清麵前人的衣衫時,她忽露出驚訝之色:“敢問大人,今夕何年?”
即感歎如此跨越生死之愛,又感歎自己見識太少,原來纏綿悱惻的情愛並非沒有。
你聽不懂人話嗎,這分明是讓你回避…許擇禮咬了咬牙:“我有些隱疾難以啟齒,想請陸兄單獨給我看看。”
蘇柳日日站在城門前等候,期盼著能傳來將軍勝利歸來的消息。誰聊鄧捷一去不複返,如此過了兩年,非凡沒傳來勝利的消息,卻傳言他率領的大軍亡於北邙,全軍覆沒。
“你知道就好。”謝春嚴看他娘娘們們的模樣,便有些不喜:“見多了殺人無數的惡鬼,難得見到一位至情至深的忠貞好鬼,若是扼殺了,豈不可惜?”
或許從戰敗消息傳來的那一刻開始,蘇柳就已經知道了真相,但是她卻不願意相信,她堅信將軍一定會回來找她的,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意義。
“讓我試試。”陸斬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