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急雨嘯,天地茫茫。
水龍獸衝天而起,陸斬端坐水龍獸脊背,默默運轉玄功,助元神煉化識海中的妖魂,補充真炁。
接連降雨消耗太大,就算元神之力也不能連軸轉。
好在黑峰崖妖魂收獲頗豐,隻要將妖魂煉化,便對陸斬的真炁循環造不成影響,能繼續降雨。
元神大快朵頤,瘋狂吞噬著黑峰崖的妖魂,不多時便吞噬了數十頭妖魂。這些境界低微的小妖,質量根本滿足不了元神的需求,隻能走量。
“唉……”
陸斬歎了口氣,元神飯量暴增,妖魂雖能果腹,但消化掉鰼皇妖魂後,卻沒有獲得天賦技能。
反倒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小妖,爆出幾樣天賦。
陸斬稍微看了看,小妖天賦技能品質極低,幾乎沒什麼用處,甚至連“狗刨術”、“聞香術”這種極其偏門的法術都有。
陸斬沒放在心上,隻是默默學了學,聊勝於無。
待薄霧散去,天地間稍微亮堂了些,水龍獸冒雨飛速前行,終於在三更時趕回幽蘭山穀。
塗山世玉望著腐朽的萬物,眼神清澈,但清澈後麵卻是某些決心跟毅力,她自水龍獸飛身而下,嗓音是出奇地平靜:
“既然事情從此處開始,理應從此處結束。”
陸斬沒說話,隻是將水龍獸打發到外麵等候,兩人並肩進入幽蘭山穀,跟地靈鎮母們再次見麵,簡單交流了下情況。
“我早就該想到……”大鎮母深深歎息道:“妖魔冒險吸取地脈精氣,回府後定然迫不及待吸收,怎會給我們留下分毫?”
地靈鎮母們原本還懷有希望,可現在萬念俱灰。她們望著被定格的村民,神色悵然,頗為感慨。
塗山世玉抬眸望著高空,安撫道:
“無須懼怕,就算沒有找到地脈精氣,我也有辦法重塑地脈。”
地靈鎮母們皆身負塗山狐血脈,對大地了解頗深,聞言頓時一驚:
“姑奶奶,您的意思是……”
“嗯。”塗山世玉神色平靜,輕聲道:“那是唯一的辦法。”
陸斬攔住兩人對話,道:“此事事關重大,不管用什麼辦法,都不要打啞謎。”
塗山世玉睫毛輕顫,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此事並不難。地脈精氣好比甘甜清泉,如今泉眼被人抽走,致使地脈乾涸,變成沙漠。而想讓沙漠恢複生機,最快的辦法就是重新灌溉甘泉,養出新的泉眼。”
陸斬皺眉道:“你要變成泉眼?”
塗山世玉抬頭看向陸斬,笑容恬淡,竟有幾分超脫之美:
“沒有那麼嚴重,我隻需借助塗山氏血脈之靈,凝聚成大地精氣,灌入地脈之中罷了。塗山氏是大地之靈,深受天地眷顧,這是我們應有的責任。陸小鳳,請你不要擔心。”
言罷,塗山世玉衝霄而起,絲毫不給陸斬詢問的機會,雪色長裙在雨幕中獵獵翻飛,好似不染塵埃的精靈,是墨色蒼穹中唯一的異色。
她閉上雙眸,張開雙臂,身上緩緩湧出金色神光。
神光輕柔飄逸,猶如點點螢火,點亮蒼穹一角。
隨著神光蔓延,塗山世玉好似神女降臨,身姿優雅、高貴神聖,連發絲都散發著聖潔純粹的金色光芒。
她抬起手腕,指尖流出金色的精血,清脆的嗓音空靈縹緲:
“自此後,甘甜的泉水將重新流淌,無垠的荒野會重新成為綠洲,芬芳的花朵會開滿這片大地,歡笑聲會再次回蕩……謹以塗山氏為祭。”
精血在半空中彙聚,逐漸凝聚成一頭九尾狐法身。
九尾法身雪白如玉,聖潔美麗,唯獨中間那條尾巴金光盈盈,上有神紋顯露,彰顯著此尾不凡。
塗山世玉凝視法身,手掌化刀,抬手便向金色狐尾斬去。
“世玉且慢!”
陸斬瞳孔猛地收縮,本能的騰空而起,攔住塗山世玉的動作。
在世玉說出重塑地脈時,陸斬就猜出跟塗山狐血脈有關,當看到世玉指尖流出精血時,他便更為篤定。
精血固然重要,但隻要控製好量,再借助外力修養,總能慢慢恢複。
可陸斬沒想到,塗山世玉竟想揮刀斷尾。
九尾狐斷尾,會遭受錐心刺骨之痛。
痛尚且能忍,可九尾法身乃是她元神所化,斷尾便意味著舍棄一部分返祖血脈,相當於親手割損自己的本源。
世玉是青丘千年來血脈最純粹的狐狸,號稱無限接近老祖,這條金色狐尾便是她返祖的象征。
斷尾便是自毀根基。
陸斬不能眼睜睜看她如此,他攥住塗山世玉的手腕,將她從半空拉了下來。
塗山世玉試圖甩開,但陸斬用的力氣極大,她嘗試無果,隻得問道:
“陸小鳳,你這是做什麼?”
陸斬抓著她的手,神色嚴肅:“你這是做什麼?斷掉返祖之尾,自毀根基?”
塗山世玉鮮少見陸斬如此冷肅,隻覺得目光灼人,她下意識避開,道:
“哪有你說得這麼嚴重?確實會有損本源,但到不了自毀根基的地步。我是青丘血脈最純粹的狐狸,就算想自毀,也是在天地大劫前救助蒼生,不會因為方寸一隅,就不理智地毀掉自己。”
“隻不過…就算方寸一隅,也需要我舍棄部分血脈,用以灌溉地脈。可能在你看來並不值得,但隻要能救武官城萬民,便是值得。”
“……”
陸斬卻不像塗山世玉如此樂觀,身為修者,他知道舍棄部分血脈意味著什麼,他想救武官城百姓,但也不能眼睜睜看世玉如此,便道:
“秦非說的事你忘了?不僅武官城,南海沉香穀也曾受災,若找不到真正的幕後黑手,隻怕以後這種事情還多得是。難不成你每次都要割舍血脈,你有多少血脈可以割舍?做事不要那麼衝動。”
塗山世玉確實有些衝動,但是血脈裡流淌的悲憫,令她無法眼睜睜看著生靈受苦,這才衝動了些,眼下聽到這話,她冷靜許多,問道:
“事到如今,你還是覺得幕後黑手不是鰼皇?”
陸斬點頭:“我總覺得事情不對,回來時仔細想想,我並未在鰼皇記憶裡看到跟沉香穀有關的記憶。”
“陸小鳳,搜魂本就不穩定,記憶受到真炁衝撞,產生缺失也屬正常。”
“確實有這個可能,但是世玉你做事不能這麼草率,我來想想辦法。”
陸斬注視世玉,他本可以不阻止世玉,任憑世玉損毀本源重塑地脈,屆時不僅武官城恢複生機,他也能回汴京領取功勞。
可陸斬不想這麼做。
武官城的地脈確實需要重塑,百姓確實要救,可不該讓世玉來做犧牲。
他跟世玉乃患難之交,經曆過生死離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世玉為此毀掉根基。
陸斬從不覺得自己高尚,但鎮妖司受百姓供奉,食民脂民膏,理應奉獻力量。至少,應該做做努力。
塗山世玉怔了怔,因南海之事,她跟陸斬隔閡頗深,可此時此刻,她望著那雙清澈烏黑的雙瞳,心底像是刮起一場春風,將看似不可消融的堅冰隔閡,瞬間融化。
“你想怎麼做?”塗山世玉輕聲問道:“我想聽你說。”
陸斬鬆開她的手腕,看向乾涸大地,道:
“造化生萬物,隻要領悟造化大道,定能重塑地脈。”
塗山世玉神色動容,可理智卻告訴她,此事難為:
“地脈本是大地的饋贈,想重塑地脈,本就是逆天而行,就算有造化大道之主在此,也會付出不小的代價,且效果未必有塗山氏做得好,此事難為。”
陸斬平靜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方為修者。世玉,給我些時間,若實在不行,我將不再攔你。”
塗山世玉張了張嘴,可迎著那灼灼目光,終究沒有阻止。
陸斬不再多言,當即盤腿打坐。
他在南海幫助烏祖時,曾領會到一縷造化大道的道韻,但一直沒有合適的契機,將這縷道韻放大。
可此時此刻,鰼皇已經將地脈精氣浪費,而萬民等待拯救,大地等待救贖…
越是在這種緊張時刻,人越容易突破本能,陸斬深吸一口氣,迅速冷靜下來,進入領悟狀態。
可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大鎮母卻走了過來,輕聲道:
“兩位恩公,請彆再如此,這種事該讓我們來。”
?
陸斬眉頭微皺,淡聲道:“大鎮母前輩,這種事情就沒必要跟我們爭了吧?”
大鎮母搖搖頭,眼底多了幾分滄桑:“恩公莫怪,我等並非爭搶、也並非在關鍵時刻耽誤事情,而是…這是我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