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裡啪啦~
時間匆匆流逝,載歌載舞的晚宴結束後,已是三更天。
冬夜更深露重,寒風呼嘯而過,隱約間有暗香浮動,梅園傳來談笑聲,那是青丘學子跟大周儒生圍爐煮茶、踏雪尋梅的聲音。
青丘學子不多,但身份不凡,大都是青丘貴族,此番也是跟著使團來見見世麵,他們沒資格參與談判,但卻可以在文學上互相切磋,力求勝過大周學子,也算是為國爭光。
陸斬自主殿走出,麵色沉沉,黑色大氅落滿飄雪,為其儒雅氣質增添了幾分肅殺。
青丘使臣要在大周待上一段時間,像這樣的晚宴,估計以後少不了。
而今晚談判看似進展順利,實則才剛剛開始,最終結果尚且未定。
禮部侍郎跟在後頭,聽著梅園動靜,笑道:
“青丘確實跟其他妖族不同,其他妖族並不注重人族文明,青丘前來的學子雖然不多,但個個滿腹詩書,若不看他們真身,真以為是正經儒家學子。”
陸斬頭次參加談判,屬實興致缺缺,有些漫不經心:
“有教無類嘛,妖族若想長久發展,文明是不可或缺的基石。可文明累積不僅需要時間,更需要無數前輩先賢上下求索,而妖族在曆史長河中斷層數次,就連青丘也並非長治久安,想要建立屬於妖族的文明,並不容易。相對而言,學習人族文明便簡單許多。”
禮部侍郎身在禮部,極其注重禮節,對鎮妖司這種不講規矩的部門偏見頗多,眼見陸斬侃侃而談,才後知後覺想到,陸斬也是個才子,便笑道:
“陸大人文武雙全,看待問題就是透徹。大人頭次接待使臣,對今晚局勢怎麼看?”
陸斬見過禮部侍郎沒素質的模樣,再看他禮貌謙遜,還有些不習慣:
“咱們跟青丘到底是數千年情誼,這個情誼輕易傷不得。青丘入世雖無可能,但其他的地方倒是可以考慮,不過不能輕易提出,要恩威並濟……”
禮部侍郎眼睛一亮,豎起大拇指誇讚:
“難怪陛下器重您,您真是知君心、分君憂啊!”
“哪裡哪裡……”陸斬笑了笑,低聲道:“食君之祿為君分憂,這是臣子本分嘛。而且今日我沒出多少力氣,全靠李大人您頂著,李大人一張鐵嘴,當真讓晚輩開眼。”
禮部侍郎捋了捋胡須,謙虛道:“說是談判,實則就是互相吵架、打嘴炮,國力強盛的腰杆硬點,國力弱點的腰杆軟點,無非就是這點事,陸大人不必謬讚。”
陸斬嚴肅道:“此言差矣,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又能籠絡對方歸心,這才是本事,比流血流汗強多了,畢竟將士的命也是命,開戰說著容易,還不是用將士的命去填嗎。”
禮部侍郎眨了眨眼,倒是笑了。
文官跟武將向來有些摩擦,一個覺得對方隻會打仗,不懂局勢,一個覺得對方隻會耍嘴皮子,屁用沒有,文官很難得到武將認可,特彆還是鎮妖司執刃的認可,更是意義非凡。
禮部侍郎心花怒放,連連笑道:“陸大人客氣,要不是您鎮住場麵,青丘的人也不會這麼老實。哈哈哈哈……話說回來,這青丘使臣會停留多日,談判這事得慢慢來,您儘管回去休息,有事我會派人稟報。”
陸斬拱了拱手:“有勞李大人。”
“彆客氣,大家共事一場,都是自己人。”禮部侍郎說到這裡,忽然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道:“陸大人,你現在該想的是,怎麼跟青丘帝姬解釋……今天這一遭,她肯定心中不悅,去的時候多買點胭脂水粉,姑娘家都愛那些。”
?!
陸斬沒想到禮部侍郎不僅沒有禮貌,還如此八卦,白天好歹知道含蓄,現在直接開門見山,他連忙道:
“嗨嗨嗨,大人說笑了,我跟青丘帝姬真不熟,告辭告辭。”
禮部侍郎拱了拱手:“我懂,我懂。”
……
……
流芳台作為使館,是按照皇家園林規模建造,水榭閣樓依山傍水,涼亭遊廊環繞,還有大片梅林怒放,遠遠望去,雪花映著紅梅簇簇,飛簷掩映其中。
塗山世玉身份尊貴,住在流芳台正東的紫嫣樓,周圍碧湖花叢環繞,環境清幽安靜,青丘侍衛守在碧湖對麵,不敢打攪帝姬休息。
周圍沒有外人,塗山世玉稍微放鬆,沐浴後就換上了件鵝黃色絲質睡裙,靠在窗邊的美人榻前,望著雪景出神。
踏踏踏~
星蓮小跑著進來,彙報最新談判進度:
“大周態度強硬,且臣子能言善辯,青厭將軍屢屢敗陣,最終不歡而散。這次談判雖沒有結果,但明顯青丘落於下風……”
塗山世玉對此早有計較,道:
“青丘雖然強盛,但畢竟是妖族,在文明底蘊方麵不如大周,想跟大周官員饒舌,很難。再者,大周禮部官員術業有專攻,首談失利正常,反正我們的真實目的也並非如此,這次談判,無非是互相試探罷了。”
星蓮嘟囔道:“禮部官員是其次,主要那位陸公子瞧著儒雅斯文、俊美非凡,卻沒想到如此霸道……”
“嗯?他做什麼了?”
“其實最開始談判時,雖然有些唇槍舌劍,但都在正常範圍,可後麵陸公子忽然動怒,那股子氣勢壓得咱們青丘使臣喘不過來氣,氣勢自然就弱了三分……”
“……”
塗山世玉神色如常,伸手撥弄堆雪梅枝:“技不如人,就要認。”
星蓮點點頭,還想說說那位俊美公子,可看塗山世玉興致缺缺,她便沒有繼續,話鋒一轉:
“帝姬,你餓不餓?要不要嘗嘗大周的美食?”
“不用,我最近辟穀,你再出去打探打探,咱們得掌握大周的基本情況。”
“好的,那帝姬歇息吧。”
星蓮乃是三尾靈狐,性格活潑,自幼待在青丘,沒有出過遠門,難得來到繁華中土,心情雀躍得很,眼下得到命令,屁顛屁顛地就離開了房間,絲毫沒有帝姬大丫鬟的氣質。
塗山世玉笑了笑,神色沒有太大波瀾,青丘行事灑脫隨意,確實沒有人族的彎彎繞繞。
隻是想到星蓮方才的話,塗山世玉有幾分恍惚。
一方麵佩服陸斬沒有假公濟私,沒有因為她的關係而做某些肮臟勾當,這不僅是忠心耿耿、君子品格,更是尊重她塗山世玉。
可另一方麵,大家立場不同,她既希望陸斬公平公正,也希望陸斬能網開一麵,在這場談判中稍微做些讓步。
這種複雜矛盾的心理不斷交織,最終皆化作一聲歎息。
捫心自問,若是讓她為了陸斬,背棄家國黎民,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既然如此,她也沒資格要求陸斬蠅營狗苟,那不是君子所為。
塗山世玉收斂心思,伸手折了兩枝臘梅,準備插在旁邊的白瓷瓶中,也算是怡情養性,忽然就聽到一道聲音,自窗外傳來:
“不是說身體有恙嗎?還有心思插花,”
聲音清澈溫潤,像山澗清泉叮咚悅耳,帶著股少年昂揚意氣,隱有關切之意。
?!
塗山世玉剛剛平複的心情,再次掀起波濤,急忙順著聲音朝著窗外看去。
窗外是片梅林,白梅在雪中怒放,目之所及梅雪難分,而在皚皚梅林中,站著位黑衣公子。
黑衣公子獨立梅樹下,大氅落滿碎雪,襯得那張臉龐愈發冷峻白皙,他手中拿著兩枝怒放寒梅,一步一步朝這方走來,眉宇軒軒,似朝霞孤映,雙眸明亮,似寒星低垂,僅僅是驚鴻一瞥,便足以令人驚豔駐足。
這副從容儒雅姿態,很難跟聲名狼藉的陸大執刃聯係到一起。
塗山世玉呼吸一滯,被陸斬這副仙人姿態驚豔到,竟有片刻愣神。
陸斬走到窗前,隔著窗子遞來兩枝寒梅,微笑道:
“帝姬喜歡梅花?汴京彆的不多,就是梅花多,紫雲山後山一整個山頭都是紅梅,綿延上百裡,現在正是怒放時,改天我帶你去瞧瞧……”
塗山世玉倏然回神,瞪大眼睛看著陸斬,他背後是冬夜寒梅,麵前是昏黃燈光,而他獨立天地之間,竟比燈光還耀眼幾分。
塗山世玉顧不得感歎‘好俊’,一把拽住陸斬胳膊,將他從花窗外硬生生拉進來,然後急忙關上窗子,柳眉倒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