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還在,但卻空了。
守城兵丁和城中百姓一夜之間消失不見。
除了師徒二人之外,還有幾個挑著菜來趕早市的農人,都站在城門口,卸了扁擔,張大著嘴,相顧茫然。
有個見機快的,放下擔子就往城中跑,管他城裡有人還是有鬼,先搶了東西再說。
一個動了,餘下個個跟著起了劫掠之心。
其中一個把兩擔菜倒個乾淨,尋常自家都舍不得碰的菜,一腳就被踩進了泥地裡,破門闖入綢緞鋪,把櫃上擺著的紅綢綠綢都塞進竹框中。
男孩不知何時已從竹簍中探出頭來,他一雙眼睛清朗璨然,盯著空蕩蕩的街道。
男人凝神看了許久,才看出有戰車碾過的痕跡,整個鎮子恰好在陰兵過道之處,若不是昨夜他們露宿城外,隻怕再劫難逃。
男人歎息一聲,上前攔住搶劫的農人“這些東西拿不得。”
農人眼中貪欲大熾,一把推開男人的手,粗聲道“不是你的東西,乾你的鳥事,你要儘管去拿就是了。”
說完恍悟,綢緞鋪子無人,那錢莊也一樣無人,轉瞬又拋下這些綢緞,猛然跑去錢莊。
男人又勸了兩個,不聽他勸便罷了,還拿刀要砍他,男人知道勸也無用,摸摸徒弟的頭“咱們走吧。”
城中發生了什麼事,他不能斷定,但留在這裡絕無好處,這裡雖然沒人了,但還有靈,那些靈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身死,等明白過來,靈便成鬼。
待到日落,桑城就會變成鬼城。
男人背緊竹簍出城,一朵花一片葉都不敢沾,從城南到城北,越來越多的農人進城來搶奪財物。
男人屢屢停步,還想再勸,可這些人早已經搶紅了眼,從簍筐換到驢車,驢子沒了,還能用人力來拉。
男人背著孩子,不敢和這些村民相爭,快步走到桑城城邊。
男孩一把攥住竹簍肩帶,他伸出小手,指著鎮邊那棵巨大的桑樹。
城中一切都死氣沉沉,花不香柳不動,連蟲鳴鳥叫都已絕跡,這棵巨樹卻還留存著一線生機。
男孩“嗖”的從竹簍裡鑽出來,幾步就跑到桑樹上,踩著樹杆往上爬。
“不可,快下來,什麼東西都不許拿!”
男孩置若罔聞,一口氣爬到了樹中間,踩著大樹杆,撥開桑葉。
百年桑樹靈智已開,知道男孩靠近,將闔攏的桑葉一瓣瓣揭開,露出粗樹杆上一個樹洞。
男孩踩著樹枝,兩隻手扒著樹緣,抓了滿手濕滑青苔,探頭往裡看。
淺淺樹洞中,躺著一個正在甜睡的嬰孩。
謝玄把樹洞裡的嬰孩掏出來,他抱著孩子,走到師父身前。
中年漢子伸手接過,摸了摸孩子的小手,已經涼了。
他眉頭緊皺,探手摸向心口,尚有一點餘溫。
若是死物,留下便罷,可既然還活著,就不能把這孩子扔在死城中。
漢子歎一口氣,把這孩子往小徒弟懷裡一塞,竹筐放在地上,男孩抱著這個雪白嬌嫩的嬰孩鑽進竹筐裡。
他們一齊出了桑城,找到一間土地廟投宿。
到這時男人才知道,他們撿了個女孩回來,小徒弟稀罕得不得了,把這女孩子抱在懷裡,心口貼著心口,竟將她捂得溫熱。
一口溫湯喝下去,女嬰睜開眼睛來,一雙霧韉乃眼,衝著他們咿呀揮手。
男人一邊點柴烤餅,一邊看兩個孩子躺在柴草上玩耍,想到自己三十好幾才剛攢夠了娶妻的錢,對小徒弟道“既然是你撿回來的,那往後就給你當小媳婦。”
男孩一下坐直了,看著玉雪可愛,粉團子一樣的妹妹,咧嘴點頭“好!”
男人一下笑出聲來,荒村野寺,有了兩個孩子,竟也不寂寞了。
“既是桑樹庇護她,就認桑為母,姓桑罷。”男人揉揉小徒弟的腦袋“你給她起個名。”
男孩伸出手,握住小女孩的手,她的手隻有那麼一點點大,稚聲道“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