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鷹九的傷勢過重,回去昏昏沉沉的發了幾天高燒就在某一天夜裡悄悄的在山洞裡死去了,留下了剛經曆過兩個寒季的小滿,還有身體不好,脾氣暴戾,不依靠兒子根本無法生存的阿姆。
鷹九的阿姆和阿父在一起沒多久便分開了,鷹九的阿姆身體本就虛弱,生下鷹九之後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到後來隻能待在山洞裡看著小滿,完全沒有了自己生存下去的能力,吃的食物和用的毛皮全靠鷹九一人在外麵狩獵分到的。
雖說鷹九的阿姆和首領分開了,但是鷹九是首領的幾個孩子裡最強壯的,首領一直想把位置傳給他,也最看重他,所以鷹九的死亡對他的打擊很大。
黑十六趁著首領因為鷹九的死傷心難過時,領著以前部落的一夥人推翻了首領,殺死首領後自己取而代之,並且以青九傷勢過重為由把他從狩獵組除名,實際上黑十六的心底已經認定青九也離死不遠了。
當然,即便青九的傷好了他也不怕,他們崇尚武力,大部分首領之所以能成為首領,靠的就是自己的拳頭和號召力。
如果醒來的青九有這樣的能力,黑十六也認了,哪怕失去性命。
青九一直昏昏沉沉的睡著,對周遭的事情一無所知,在他回到部落的第二天,他的哥哥果七便帶著家裡身體比較強壯的幾人,去了離他們部落幾天路程的藥石部落裡換退燒藥了。
所有人都在勸他們放棄這件事的,青九不一定能堅持到他們回來,他的傷口太大,又出了很多血,慢慢的就會傷口開始發臭,肉體一點點的被壞掉的血肉侵蝕,直到慢慢死去。
但是果七和阿姆都很堅持,他們不能放棄自己的家人。
隻是沒想到果七離開部落沒多久,黑十六突然殺了首領,而且這個人非常獨斷,崇尚武力到了極致,對於沒辦法再給部落裡創造價值的老人和需要大人來養著的孩子很不屑。
甚至開始對部落裡的老人進行驅趕。
青九的阿姆礫就在被驅趕的行列裡,哪怕礫曾是部落裡最厲害的女獵手,現在還是部落裡手藝最好的燒陶人。
實際上礫的年紀並不算大,她的燒陶手藝還有勤快的性格,讓她即便在失去了伴侶之後,也依舊能夠富足的養育她和伴侶的幾個孩子。
但是黑十六這些人可不管這個,毫不留情的驅趕著他們覺得沒用的人,蠻橫的趕走住在山洞裡的原住民,然後理所應當的霸占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礫不想自己和孩子們幸幸苦苦積攢了這麼些年的毛皮,糧食,工具還有武器被這些人霸占。
在一天晚上,收拾好行李,帶著家裡還剩下的女人和小孩離開了部落。
礫本想帶青九一起走,又擔心長途跋涉會讓青九的傷口更嚴重,而且在野外他們也沒辦法去保護青九,反倒是青九身上傷口的血腥味,很可能會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危險。
所以隻能留下他。
幾天後換藥回來的果七等人發現山洞裡隻剩下昏迷著的青九,還有被礫拜托著照顧青九到果七回來的豐。
豐年紀還不到進狩獵隊,隻是一個半大小子,身強體壯,雖說現在還派不上用場,但再長一段時間,肯定是一個很好的狩獵者,所以黑十六留下了他。
而且他是礫的三女兒颯十的伴侶的弟弟,與他們一家子都很熟悉,彼此都很信任,是值得托付的人。
果七等人了解了情況,都很擔心阿姆和家人,便拜托豐繼續照顧好青九,一小隊人打算又出去尋人。
出發之前,正好看到原本一直躲在山洞裡不敢出來的小滿被黑十六一夥子人發現,被拎著從洞口扔了出來,有一個人還笑嘻嘻的說不要摔死了,當成兩腳羊養著,邊說還邊砸吧著嘴感歎,小孩子的肉最嫩,可惜這隻有點太瘦了。
因著鷹九和青九的關係,果七對鷹九也很熟悉,自然也見過他的孩子小滿,這時候看到小滿被這樣對待,當即就衝上去和黑十六他們打了起來。
黑十六一夥人多,但是也在果七他們身上占不到便宜,尤其是颯十,彆看是個姑娘,也沒有什麼花裡胡哨的格鬥技巧,但是力氣大的出奇,每一招都下了死手。
打到後麵黑十六等人也怕了,叫了停,把小滿給了果七讓他們處置,原本要走的果七他們卻猶豫了,如果他們這樣走了,按著黑十六這群人的性子,不可能善罷甘休,沒準他們前腳剛走,後腳這些人就衝進山洞裡殺了青九和小滿。
果七猶豫了一會兒便決定帶著青九和小滿一起走,幾人出了部落之後也冷靜下來了,帶著一個重傷的,和一個小的,確實不好走,更不要說找人了,索性在附近找了個安全隱蔽的山洞,留下豐來照顧兩人,等果七他們尋到了其他家人安置好了,便回來接他們幾個。
好在這山洞離部落不遠,一般不會有大型的野獸在部落附近出沒,相對來說危險低了很多,隻要隱藏好行蹤不被部落裡其他人發現告訴黑十六就好。
豐這個孩子也是機靈,能一邊從部落裡跑出來照顧青九和小滿,給他們帶水和吃食不被人發現,一邊還能在部落裡和黑十六等人周旋。
青九醒來的時候,已經又過去了好幾天,換回來的退燒的草藥管用了,他的傷口也沒有再一步惡化,加上本身強大的體魄,竟也恢複了個七七八八。
某天醒來察覺出來不對勁,豐兩天沒來了,雖然自己說了他可以自己找吃的和水,但是豐時不時的還是會來看一下,會幫著青九敷藥。
青九叮囑好小滿不要出聲,乖乖在山洞待著,用石頭和木頭堵了山洞口,隻留了通氣口,自己摸到部落裡去看什麼情況了。
進了部落沒在豐原來的山洞裡找到他,當然也沒人顧得上詢問他怎麼好了還回來了,因為部落裡完全亂起來了,黑十六殺了首領的方式不光彩,大家本來就不服他,更不要說他這些天領著人在部落裡即搶又趕的,部落裡的衝突不斷,原本就有矛盾的,不服新的首領的,被欺壓到不得不站起來反抗的,分成了好幾波勢力。
這也方便了青九,他摸到首領原來的山洞時,聽到裡麵男男女女的笑聲,討論著他們一夥人像是狩獵一般去抓一個“叛徒”,沒成想卻被對方跑了,聽著那些描述,青九的臉上難看了幾分,這所謂的“叛徒”應該指的是豐,也不知道豐具體的情況怎樣。
衝突就是這時候突然爆發的,幾波勢力拿著骨刀和陶礫燒的武器拚殺了起來。
也不知道黑十六這人是自大還是自信,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想用著首領的身份對這些衝突進行鎮壓。
殺紅眼的人群看到他們這些罪魁禍首,自然也不會放過,手裡的武器毫不猶豫的劈了下去。
黑十六這人到底還是有點能力的,手底下有幾十號人很聽他的話,看情況不對勁,他讓手底下的人護著他往山洞撤離。
青九早早就握緊骨刀在路上等著他了,這人和他並沒有什麼正麵的衝突,但是前首領的死,鷹九的孩子差點被殺,他的家人被驅趕,還有不止所蹤的豐,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黑十六脫不了乾係。
青九的傷還沒好全,加上對方的實力也不弱,還有幾個親信拚死護著。
這場生死搏鬥他贏得不算容易。
當黑十六的骨刀刺傷青九的腿時,青九的骨刀也刺穿了黑十六的心臟。
畢竟他是陶礫部落最強的狩獵者之一,哪怕受了傷。
殺了黑十六以後,沒有管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黑十六的伴侶亞,也就是小滿的阿姆,還有到處都在吵鬨的部落,青九離開了部落,去山洞裡等了兩天還是沒有等到豐回來。
傷藥也用完了,他隻好抱著小滿開始去尋找豐和家人。
可原本他背上的傷就沒好,再加上這麼一折騰,又飛快的發了炎,而他又不知道家人具體去了哪裡,拖著受傷的身體找了幾天之後,就再次支撐不下去倒下了。聽完這些的紀朗沉默了一會兒,他不覺得青殺人不對,畢竟不能以現代的三觀來要求原始社會。
這本就是弱肉強食的時代,少了道德和法律的約束,很多人都是靠本能活著。
紀朗還是慶幸,還好他最先遇到的人是青九和小滿,他們雖說有些生活習性上比較原始,但是已經有了基本的家庭觀和羞恥心,不會輕易殘害同類,也不會把同類當作食物,而且比紀朗想象中的更信任血緣和夥伴。
兩人沉默了一會,紀朗有些急的開口。
“那你現在是打算先去找家裡人嗎?他們會不會出事,你怎麼不早點說啊,早點去找。還有豐”
“沒事的,我哥哥果七,和妹妹颯十,還有她的伴侶西十都是很強的狩獵者,他們一定會找到阿姆他們,在部落外麵活下去也不會很難。至於豐,我離開前在部落外麵尋過。”青九搖了搖頭,當時的自己受了傷,自己身體就出了問題,找人的時候隻看到了一些血跡,不算多,但是也不確定是不是豐的,部落裡那段時間太亂了。
紀朗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聽你說起來豐這孩子應該挺聰明的,沒準去找了果七他們。你怎麼不早點去找啊?”紀朗又問了一遍。
青九看了他一眼,他怎麼說,一開始是自己受著傷,加上又沒辦法溝通,後來這人確實讓他放心不下,這人在野外大大咧咧的樣子,完全察覺不出來周圍潛伏了多少危險,他一想到自己走了之後這人帶著個什麼都不懂的小滿,很可能要獨自麵對危險,萬一出了事,他回來之後怎麼辦?
況且他也不是完全沒找,他的腳力快,平時出去狩獵其實用不了多少時間,有時候出去一整天就是去了稍遠的地方尋找有沒有果七他們留下的訊息,他們之間有特殊的標記方式,他找不到熟悉標記就自己留下新的標記,這樣如果果七他們打獵的時候看到,就會知道他在附近了。
這次下定決心要去找家人,一是因為他和紀朗一樣,也覺得這裡不是一個適合長期生存的地方,想帶著家人一起走,二是因為附近山裡隱藏的大大小小的危險,被他驅趕的驅趕,消滅的消滅,這樣他離開一段時間也能安心。
青九開口,“一直在附近找但是沒什麼發現,還得往更遠的地方找。”
紀朗點點頭,“那你有什麼大致的方向嗎?”
青九道,“我先回部落附近,果七應該會留下標記,循著標記就能找到他們。”
“咦?那你受傷的時候沒找到標記嗎?”紀朗問道。
“那時候果七他們走的急,應該沒來得及留下標記,如果後麵他們回沒有找到我,一定會留下標記的。”青九回答。
頓了頓,又開口,“找到了他們,我想帶著他們一起走,可以嗎?”
紀朗看著眼前這個平時沉默果斷的男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的轉變,一開始什麼都自顧自的男人,變的很聽他的話。
紀朗知道,青九已經察覺到了他的異常,他隻是性格沉默,但實際上聰明又敏銳,察覺的出來紀朗的與眾不同。
莫名其妙變的完整的衣服,隔一天就多出來幾個的土豆,還有好像用不完的工具,更不要說這些東西本身,不論是材質還是用的方式,即便是陶礫部落這樣的大部落,也是聞所未聞的。
見紀朗沒講話,青九接著說到,“我去把他們安頓好就回來。”
紀朗怔了一下,心裡有一種微妙的觸動感,青九的意思是,如果他不同意,他就安頓好家人和他一起離開,他從來沒有被這樣堅定的選擇過。
“為什麼?難道你不想去和家人一起嗎?”紀朗問他。
“想,但我更想和你一起生活,而且我已經向山神起誓了,這輩子都會追隨你。”青九的眼神變的堅定了起來。
原來剛才那個儀式是這個意思。
紀朗沒忍住的笑了笑,“好吧,你什麼時候出發?早點把他們帶過來,到時候我們一起走。”
想了想又說,“隻有靠標記找嗎?過去這麼久了標記還不一定在的。”
青九也難得的笑了笑,這個答案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晃了晃脖子上的哨子,“我和果七還有特殊的口哨聲當暗號,現在有了它,聲音可以傳的更遠。”
其實青九大概能推測到家人的位置,當時離開的時候他也不是真的毫無意識的亂走,隻是不確定他們一定在那個方向,也就沒有頂下具體回來的時間。
青九離開後的第一個晚上,紀朗抱著熟睡的小滿,失眠了。
以前沒救小滿和青九回來的時候,他什麼都靠著自己,也不覺得有什麼。
可青九現在走了,就像是帶走了他的定心丸,讓他回想起了一開始剛穿過來住帳篷裡時的恐懼感。
自嘲的笑了笑,紀朗想著青九堅定的選擇了他。
這種感覺,他從來沒有過,哪怕是疼愛他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在得知父母各自有了更小的孩子後,也漸漸地把對他的疼愛分成了好幾份。
紀朗十歲以前,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爺爺奶奶住在山裡,他從小就在山裡跑著玩,到十歲之後性子野的兩個老人根本管不住。
所以爺爺奶奶給父母打了電話,但他們以在國外工作忙回不來為由拒絕了爺爺提出的將紀朗帶在身邊的提議。
後來是姥姥姥爺打電話來,說他們好賴在城市裡,教育條件好,讓紀朗到他們身邊去。
野慣了的紀朗自然不願意,連哭帶吵的鬨了好幾天。
最後還是被爺爺送上了去城裡的大巴車。
到了城裡上學的紀朗,沒有意外的被同學欺負了,給他起“鄉巴佬”的外號,扯他的本子,時不時的還來嘲笑他。
紀朗也不是能忍耐的性子,每次都衝上去和人打成一團,最嚴重的一次,打掉了同桌原本就鬆動的兩顆牙。
明明不是他挑的事,甚至他的身上還被打出了好幾塊青紫。
可當他看著天天懟的病人抬不起頭的姥爺,低著頭向對方賠禮道歉時,那一刻他突然開始懂事了。
往後就是按部就班的上學,時不時的無視來找事的同學。
直到他高一那年暑假,好多年沒回爺爺奶奶家的紀朗,到家後卻發現家門緊閉,問了鄰居才知道,爸爸回來接爺爺奶奶去國外看身體了。
在鄰居亂七八糟的詢問聲中他才知道,和爸爸回來的不是媽媽,而是另一個外國女人,還有一個三歲的妹妹。
原來爸爸媽媽早就離婚了,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
兩家所有人都知道,除了他。
後來他隻能去姑姑家借宿。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天,他騎著從鄰居家借來的自行車,迎麵吹來的風,帶著些冷靜和坦然,仿佛能讓他放下所有的煩惱。
好像是被所有人拋棄的他,突然找到了可以讓他依托的東西。
自此騎行變成了他最喜歡的一件事。
他把所有的假期都放在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