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到戰場上,攻城掠地,占領一國都不算難事!”
“我看那位殿下是凶多吉少,大局已定,無需多等。”
此等狂悖,僭越之言。
換做往常,王姓年輕人自然不敢說出來。
可要是真的改朝換代,世家門閥重新起勢。
批評幾句,倒也無妨。
“魔門刺王殺駕,我們卻還要飲酒作樂……”
周姓同窗眉頭微皺,心情略有不同。
似他這樣的寒門弟子,對於科舉並無抵觸之情。
相反,還很期待。
皇儲殿下若能壓製世家門閥,於寒門、貧戶而言,上進之路便會寬闊許多。
這是好事一樁。
“莫非真就如此之難麼?聖地在上,縱然是真龍也翻不了天?”
周姓同窗無聲歎氣。
……
……
王氏大宅。
聽鬆齋。
自右相倒台,滿門下獄以後。
身在京中的二房主事王璞,便低調許多。
儘量減少宴客次數,不再舉辦詩會、茶會。
往日門客眾多,名流遍地的宅院,都顯得冷清下來。
他很清楚,眼下讓黑龍台、或者說給皇儲殿下抓住任何錯漏。
最輕也是一個下詔獄的處置。
“西山那邊,可有最新消息傳出?”
王璞羽扇綸巾,相貌清逸,頗有名士風采。
他坐於榻間,烹茶看書,從容淡定。
“已經叫人去打探了。”
管家立於門廊之外,躬身說道。
“數刻之前,十一皇子調派大軍圍住西山,黑龍台也加大巡邏,城防營增派人手,想必……”
王璞端起茶水,輕輕吹了一口氣。
仔細品嘗許久,方才說道:
“火候正好,香氣也足。”
管家領會意思,小聲問道:
“關於皇儲遇刺身亡的流言,還需要再放出去嗎?”
王璞搖頭,繼續品茶,緩緩說道:
“過猶不及,世家門閥與皇儲殿下的鬥法,最後還是要落在西山圍殺的結果上。”
“六位先天大宗師……聖地的手筆,果然不同凡響。”
他自己也修武道,見識不淺,很清楚其中的凶險。
換成當世任何一人,麵對六大宗師,驚天殺陣。
除了身死道消,沒有其他的選擇。
“我聽死掉的盧子維曾說,他與紫霄宮有點交情?”
“那人誌大才疏,沒甚可取之處,聖地門人應當是衝著盧氏四駿去的。”
“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們已經開始遴選潛蛟,好助其化龍,再立新朝了。”
“自古以來,琅琊王氏簪纓不替,冠冕不替,世祿不替,乃是第一大門閥。”
“曆朝曆代三公、丞相、尚書,不計其數。”
“如今,大周氣數將儘,趙氏皇族……”
踏踏踏!
急促的腳步聲,打擾了王璞暢所欲言的得意心情。
“發生何事?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管家板著臉,轉身看向小跑而來的探子。
“西山……來……消息了!”
輕身功夫了得的探子,喘著粗氣,斷斷續續說道。
“有六名騎士入城,從……四方城門而進,正沿著天京一百零八座坊市繞行。”
坐於屋內的王璞心頭一跳,故作鎮定。
抿了一口熱茶,問道:
“這是為何?倘若殿下出了什麼差錯,不應該先行去皇城大內彙報消息麼?”
那探子奔跑太急,心肺像是燒熱的鍋爐,整個都要炸開一樣。
他跪伏於地,臉上帶著惶然之色,遲疑道:
“那六名騎士滿城傳首!一邊縱馬而行,一邊大喊,‘魔門大逆,儘數伏誅’!”
“據說皇儲殿下西山遇刺……他一人滅殺六大魔門巨擘,如今正在返回天京的路上。”
王璞心神震動,好似被雷擊中,陷入呆滯。
急切之下,打翻放下的茶杯、茶壺,熱氣騰騰的滾水潑在身上。
可他渾然未覺,隻是盯著探子,臉上充滿不敢置信的驚疑神色:
“你說什麼?他……殿下一舉誅殺六位先天大宗師?!”
探子低垂頭顱,也不敢肯定。
“再去打聽!我要確鑿的消息!”
王璞適才的意氣風發,從容氣度全部消失不見。
眉頭緊緊凝成一團,擺手道:
“趕緊把手底下那些做臟活兒的,散播消息的‘尾巴’清除趕緊!”
“要快,千萬不要讓黑龍台給抓住證據!”
管家心頭凜然,趕忙準備下去。
“不必了,王大人,咱家都替你辦了。”
身著大紅色內侍袍服的年輕太監,押著那名才離開庭院的探子,閒庭信步一般走進後苑。
噗通!
幾顆布滿血汙的人頭被拋出,滾落地麵。
一雙雙充斥恐懼的空洞眼神,直勾勾盯著坐於屋內的王璞。
“造謠生事,攪亂人心,有謀逆嫌疑,按照大周律法,斬首示眾。”
那名年輕太監臉上帶笑,溫和無比,輕聲道:
“王大人可還滿意?”
王璞曾是正六品的通判,後來又被提拔成了正二品的武散官。
被對方叫一聲大人,也屬正常。
“這位公公……”
王璞到底是門閥俊才,混過官場,文臣武將都做過。
挺直腰板,氣勢上沒有太弱。
“咱家魏丙,忝為黑龍台影衛指揮使。”
“這些閒散人士,竟然編排當今皇儲殿下,全部都被拿下。”
“王大人,你是咱家動手,還是自己來?”
王璞昂首,坐於榻上,高聲問道:
“敢問公公為何要抓我?莫非隻因為幾個下九流的誣陷栽贓之語,就要拿我下獄?”
魏丙嗤笑,搖頭道:
“劉公公、穀公公說得確實沒錯,你們這幫世家門閥的讀書人,一個個都自以為是得很。”
“那右相、盧子維、謝敬先死前都曾這樣說過,可他們還是死了。”
“黑龍台說你謀逆,那你就是謀逆。”
“對殿下不敬是謀逆,造謠生事,煽風點火也是謀逆,乃至於,你今日走進這座園子,先用左腳踏進來,咱家也算你是謀逆。”
“王大人,殺人這種事,其實不需要太多理由。”
笑容溫和的魏丙揚起右手,黑甲緹騎右手抽刀,左手持弩。
“王璞心懷鬼胎,意圖顛覆大周,對皇儲殿下更有不敬之心,黑龍台抓捕途中,動手反抗,就地格殺之。”
“執法過程的報告,稍後就這麼寫。”
“動作快點,剛收到線報,萬隆記酒樓還有幾個不知死活的讀書人,一並拿了。”
絲毫不給王璞辯解的時間,三支弩箭破空而出,分彆釘在胸口、額頭上。
登時,這位琅琊王氏的二房主事,便死得不能再死。
“凡參與者,一起殺了。”
魏丙淡淡說著,手掌如閃電般拍在管家頭上,擊碎天靈蓋。
“殿下是何等人物,區區幾個魔門賊子,哪裡能傷得了。”
“一幫跳梁小醜主動顯露蹤跡,正好再讓黑龍台肅清一回!”
半炷香的時辰後,魏丙帶著緹騎大步離去。
隻留下數具冰冷屍首,以及驚恐不已,嚇壞了的家眷仆役。
黑龍台大肆抓捕的同時,天京雄城的朱雀長街上,依舊浩蕩的儀仗車隊如長龍蜿蜒。
為首者,正是騎馬而行的趙穆。
明黃雲輿車輦損壞,他也就沒有按照皇儲規格,隨意挑了一匹神駿的黑馬。
滿城皆震動!
無數百姓聞風而來,隻為一睹這位大周皇儲的真容。
其風采,其相貌,其氣度。
引得眾人歡呼,為之折服。
“繞行完一百零八坊後,讓人把那幾顆頭顱懸首城門,暴曬三日,再用盒子裝好,送到聖地山門。”
趙穆目不斜視,傳音道。
那六大魔門巨擘都被炸成肉泥,並無屍首。
他如此做,隻是為了讓天下四十九州都知道。
聖地並非高高在上,不可觸怒。
大周王朝,更不是任由宰割的豬狗牲畜。
“萬載威嚴,遲早有坍塌的一日。”
趙穆眸光閃爍,靜心感受開始如涓涓細流,之後似滔滔江河的心念願力,彙入自身的念頭當中。
這就是大勢!
一城之念。
一國之運。
乃至於天下之氣數。
無數人心念所至,便能彙聚鬼神辟易的時代洪流。
“皇道,人道,天道……原來如此。”
趙穆感悟著,理解著,嘴角勾起一絲微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