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乃木阪的開始!
“嗯,我聽著呢。”
雖然是同樣的話,但這次讓林真秀明白對麵的少女隻是學習不好,但人不笨,讓他可以放心地繼續說下去。
“晉升課長對職業官僚而言是一個重要的職場節點。在之前,所有職業官僚都必然能晉升到課長,不存在競爭關係,但之後就不一樣了。中央省廳有一千個課級機構,局級機構卻不足一百個,也就是說,想要晉升為局長,每個職業官僚就要和十個同樣是精英的職業官僚競爭。然而,他們本身就是在一百個參加國家公務員綜合職試驗的名門大學畢業生中競爭的勝利者,心氣和自信決定他們不相信自己會輸。因此,在晉升課長之後,每一個職業官僚就麵臨著極為激烈的競爭,他們不僅要拚上自己的最後一點智慧和最後一滴汗水,同時也要想儘辦法讓自己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尤其要避免出現與他休戚相關的人足を引っ張る(拖後腿)牽累自己的情況發生。”
他停了一下,讓已經神情非常嚴肅的少女消化下這些信息後再繼續說“課長上可參與政策擬定,下能負責具體執行,實際權力極大,有治國課長之稱,所以,遇到的外界誘惑也極多。課長,尤其是核心課的課長,本人是精英,名門大學的教育和積累的十多年官僚生涯經驗可以幫助他避開這些誘惑中包含的危險,但課長的妻子卻很難做到。”
看著少女迷惑的表情,他認真地解釋,“一來,課長的妻子未必是精英;二來,外務省有太多機密,課長不能將自己的工作內容告知妻子,課長的妻子就不知道哪些是不可觸碰的雷區。當那些在課長這裡碰壁的誘惑轉向課長的妻子時,如果是經常接觸外界人和事的職業女性,不僅容易被糾纏上,而且很難分辨出這是包著毒藥的糖果,就有可能踏入陷阱。為了在今後的二三十年中避免妻子不斷遇上這種危險,課長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讓妻子做全職主婦,減少與外界人和事的接觸,躲開這些誘惑。”
“還有一點,中央省廳的公務員都是極忙碌的,每個月加班時間最少80個小時,多時超過200個小時,隻有妻子是全職主婦,專心照顧家庭,才能讓課長心無旁騖地去競爭。所以,除了犯過錯誤,導致課長就是職場終點的極少數職業官僚不在意外,其他課長級職業官僚的妻子都是全職主婦。”
“局長呢?”少女低聲問。
“局長級職業官僚已經能決定一個行業的政策和許多企業的生死,權力更大,麵臨的誘惑也就更多,而且成為高級公務員後會被各種喜歡抓政界醜聞的媒體盯上,行事必須更加謹慎。同時,局長級官僚年收入僅名義上的工資就有1780萬円,足夠支付兩三個子女同時上私立大學的學費,不缺錢用,因此局長的妻子連零工都不會去做。”
“還有一點,一旦晉升為局長,有許多事就身不由己了。”說到這裡,他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外務省是橋本前總理大臣的行政改革中都可以不受波及的省廳,田中前外相想要整頓小和田前事務次官,就是當今太子妃的父親建立的保守外交執行體製,結果被職業官僚趕走。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外務省就是一灘泥坑,侵吞公款、虛報外交機密費、收黑錢比比皆是,地位越高越是無法避開這些事,職業官僚本人就算想潔身自好,但到了局長級後,想要有忠心跟隨的下屬,全力支持的同期,賞識提拔的上司,就得同流合汙,所以誰敢改革,局長們就和誰是死敵。”
他想了下,舉了個例子,“記得我剛才提到的杉山晉輔外務審議官(政務擔當)嗎?”
少女點點頭。
“他在當齋藤次官的秘書官時,因為機密費不對外公開,外務省的一些高級公務員就把在俱樂部和夜總會吃喝玩樂的收據和出租車的車費收據交給他,由他用次官的名義在機密費中報銷,前後高達兩億円。那些高級公務員還把這個報銷途徑用他的姓第一個羅馬音字母命名為s基金。所以,去年有消息說,內閣其實傾向於讓國際法局秋葉剛男局長接任事務次官,但征詢高級公務員意見時,大多數人卻支持杉山晉輔桑。”
說到這裡,林真秀不經意露出一點不屑,“不然的話,就杉山晉輔桑這種得意時就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性格,怎麼可能晉升這麼順利。”
在少女投過來的好奇目光中,這個多年來一直謹言慎行,但今天有心將事情講開的男人就又破例透露了一點外務省內部人才知道的隱秘。
“剛才不是說杉山晉輔桑是外務省出名的知韓派嗎?那是因為他在韓國當過四年公使。2001年時,前內閣官房鈴木宗男副長官訪問韓國,杉山晉輔桑前去迎接,在入境處沒有蓋章就帶著鈴木副長官離開機場,理由是沒有時間了。要是真公務緊急倒也罷了,但接下來杉山晉輔桑卻帶著鈴木副長官去首爾的高級烤肉店吃飯。當鈴木副長官問‘沒有取得許可,可以出機場嗎?杉山晉輔桑竟然回答說‘這裡曾經是我國統治的國家,所以沒有問題。’我在居酒屋聽前輩官僚提到這件事時都驚呆了,因為這句話要是被韓國人知道,會引起外交糾紛,杉山晉輔桑被宣布為不受歡迎的人限期離境都有可能。”
少女配合地做出驚奇的表情,林真秀也就配合地又說了個故事,“前輩們還提到,鈴木副長官聚餐結束後給了杉山晉輔桑一千美元用來慰勞大使館職員,杉山晉輔桑毫不猶豫地塞在自己的衣服口袋中。”
“你覺得沒問題?”他看著少女迷茫的表情問,在對方猶豫了下說“問題在哪裡”後,解釋了“問題在哪裡”。
“那是公款,無論什麼場合,這樣做都不合適。正常的做法是找一張紙包起來,在上麵寫上鈴木副長官的名字和錢款的用途,有隨員就讓隨員放在公文包中,沒有隨員就放在自己的公文包中,沒有公文包就一直拿在手中,絕對不能塞在自己的口袋中,這樣才能最大程度避嫌。”
“嗯,原來是這樣。”少女乖巧地回答。
他最後說“現在你知道了嗎?越是向上走,意味著在外界包著毒藥的糖果之外,不能見光的事越是多。再怎麼隱瞞,掌握家庭財政權力的妻子或多或少都會知道一點,明白一點,因此更加需要回避外界的接觸了。”
被社會黑暗教育了的少女抱著萬一的希望低聲問“那個特例是怎麼回事呢?”
“你說齋木次官的妻子嗎?”林真秀點點頭,“齋木局長確實是職業女性。”
“齋木局長?”沒聽懂,但已經生出不妙感覺的少女睜大了眼睛。
“對,齋木次官的妻子是外務省經濟局齋木尚子局長。2012年我調到文化交流·海外廣報課時,她是當時的國際文化交流審議官,我的上司的上司,有幸見過幾次,絕對是精英中的精英。”
林真秀看著眼中瞬間失去光芒的少女,心有不忍,但還是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齋木局長和齋木次官一樣是東大畢業,一樣是職業官僚,一同在外務省工作,都是這個泥坑裡的人,當然沒有任何問題,”
他歎了口氣,有些黯然地下了結論,“但是,這就可遇而不可求了。所以,雖然說是特例,實際上完全不是例外。”
“藝人呢?”過了許久,已經不報希望的少女低聲問。
關鍵的時刻到了,林真秀悄悄深吸一口氣,將他和少女未來必然會麵臨的阻礙說了出來。
“因為對丈夫來說,妻子如果是藝人,落入包著毒藥的糖果的陷阱可能性比普通職業女性更大,涉及的金額更高。”他又開始舉例,“如果有一家電視台忽然邀請他的妻子擔任某個番組的固定主持人,等出演了幾個月後,製作人委婉地向他的妻子提出請托,希望能勸說他批準某件事,他的妻子該怎麼辦?如果事務所為他的妻子爭取到一部電影的女性一番角色,等拍完了,導演委婉地向他的妻子提出請托,希望能勸說他給予某個企業補貼,他的妻子又該怎麼辦?先款後貨還能拒絕,先貨後款的話,他的妻子很難分辨這些邀請是因為自己真的有這能力,還是經紀人給力,還是自己丈夫有權力。如果為丈夫考慮,那在長期麵臨這種真假難分的情況下,精神遲早會崩潰。如果不為丈夫考慮,那一次兩次還能想辦法解決,長期下去,丈夫也肯定不能忍受。”
少女低頭不語,但他陰錯陽差說到這地步,也不可能再停下了。
“對女藝人而言,結婚後退出藝能圈也需要絕大的勇氣,因為,她要與光鮮亮麗的工作告彆,放棄往往比常人更高的收入,不再擁有粉絲追捧帶來的被尊重與實現自我價值的滿足。成為全職主婦後,不僅寂寂無聞,還要過著臥室、廚房、客廳、超市之間往來,每天如一日的生活。而且,課長收入確實不低,但一年也就是1265萬円,女藝人能接受一個家庭的收入和自己以往一個人的收入相當這種事嗎?特彆是,越有機會成為高級公務員的職業官僚,他晉升為課長的時間越早,妻子往往越年輕,會越早告彆藝人身份,全職主婦生涯也越長。女藝人會願意嗎?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當山口百惠桑啊。”
林真秀微微歎息,視線從少女的身上移開,看著眼前的酒杯,自顧自地說下去。
“就以我為例吧。不出意外的話,大約會在2020年晉升為課長級公務員,那時我三十二歲,相比那些三十七八歲、四十歲的課長,我有更多時間用來一級級地晉升,成為局長級官僚是理所當然,接下來至少能擔任駐某個中等大國的大使,成為駐中國的大使也很有希望。外務省出身東外大的職業官僚一共隻有六人,對非職業官僚占絕大多數的東外大派來說,每一個都是珍寶。其中,我的年齡優勢最大,他們對我寄予的希望也最高,從入省以來就全力支持我。我既然接受了他們的支持,也就沒有權力辜負他們。”
他轉回頭,看著少女,輕聲問“還記得剛才我說喜多桑說的人生萬事塞翁の馬可能有三重意思,其中一重或許和我有關嗎?”
“嗯。”少女頭沒有抬地輕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