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們想見這春滿樓裡的頭牌絲嫣姑娘,而這絲嫣聽說太常寺卿虞大人的琴技舉世無雙,仰慕已久,想見她必得使太常寺卿前來,虞韶泠也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他一向,最為潔身自好。隻可惜今日之後,怕是要清名不保。
琴聲裡,也平添了幾絲煩躁。
娟柔秀麗的絕色女子玉指稍頓,一雙翦水秋瞳迷蒙濕潤,更添了幾縷讓人憐愛的柔媚風情。嬌柔的嗓音怯生生地響起來“虞大人,可是不高興麼?還是,看不起絲兒煙花地的出身?”
她眩然欲泣地望著仰慕已久的男子,似乎下一刻,心痛得就會哭出來。
從來就知道的,她配不上他,就連見他一麵,也成了奢望。而今見到了,更是自卑得無地自容。
他就是天上的明月清輝,而自己,卻是隱在花葉下,看都看不見的一捧泥,誰都看得見花朵的美麗,卻不知底下的泥已經給人輕賤了多少次。
虞韶泠揮手讓留下來的那些姿容豔麗的女子出去。
“姑娘不必如此看輕自己。”他看著這個叫絲嫣的姑娘,覺得有些可憐。
絲嫣摘下蒙麵的白紗,絕豔的紅唇彎起,笑容動人“大人知道麼?絲兒很多年前就很仰慕大人了……”
那時候,她還是個正經人家裡,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情竇初開,剛到了會臉紅的年紀。
皇帝南巡至以禮樂稱於天下的韶陽,行祭天地之大禮。當地的望族,世代禮樂的虞氏主持了那次祭典。
絲嫣就是在那次祭典上,看到了身為虞氏長子的虞韶泠。
他的琴音,優雅華麗到極致,引領著所有人,齊赴一場浩大莊嚴的盛典。端坐於高高的祭禮台上,一襲繁紋華美的玄色祭袍,更顯得操琴者的不可冒犯的莊重。
細想來,那時的時光,真像一場難以回溯的大夢。
自那以後,絲嫣常去那段虞家大宅後的巷口,聽高牆裡邊的人彈琴。有時候,運氣極好的話,能聽到祭典上那個端坐高台上的少年的琴音——絲嫣能聽出來的,那個人的琴聲是特彆的,有著能撩動人心的魔力。
後來就再也聽不到了。
人們都說,虞家的公子,照例是要進太常寺,執掌天下禮樂的。
那年,她被賣去青樓,絕望得簡直想把剪刀□□自己的心臟去。牙婆把隻剩半口氣的她從房梁上解下來的時候,一邊救她,一邊罵罵咧咧地說“老娘還指望小蹄子你拿這張俊俏臉蛋去京城給老娘賺個金銀滿缽呢……”
自從知道自己是要被賣去京城——那個有著琴技無雙的人那裡後,絲嫣心裡,就有了一點如微光的盼頭。
要活著,哪怕隻再見他一麵也好。
她在這春滿樓被鴇母藏了三年,像是一壇最名貴的女兒紅一樣封存,隻盼著開封那一刻的醇香四溢,醉倒所有人。
隻待她不久之後的及笄禮,絲嫣無比清楚地知道,那一天,她會被以高價,像商品一樣賣出去——這就是她淪落在風塵裡,該有的命。
“就讓絲兒,再為大人彈一曲可好?”她含笑,杏眼朦朧,帶著濕潤而溫柔的深情,彈起了一首韶陽小調。
虞韶泠微怔,不自覺就和著調子,輕聲哼唱起來,思緒悠悠,隨著琴聲長長,飄蕩回千裡之外的故鄉。
絲嫣咬著唇,悄悄紅了臉。
那是韶陽的大膽少年,在午夜的窗外,輕輕唱給心上人的情歌。
“姑娘是韶陽人?”虞韶泠難得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啊……是呢,絲兒是從韶陽被賣到這兒的……”
“這倒是巧,你我是同鄉!”虞韶泠得知這琵琶彈的極好的姑娘居然是他的故鄉人,有些驚喜。
絲嫣鼓起勇氣,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因和他同是韶陽人,自己卻身份卑賤而羞恥萬分。
“天色晚了,大人不如早早回府吧,絲兒怕大人長久逗留在此處,於大人清名有損……”她何嘗不想多留他片刻,多看他一會兒也是極好的。隻是他清白的名聲,容不得半點汙蔑,更不能因為自己,而損失分毫。
虞韶泠詫異地看她一眼,這逐客令,下的如此直白。
可他還得等著錦容帝姬他們出來。
望著這個為他名聲著想的,充滿善意的姑娘,他笑了笑“沒關係,我問心無愧便可,隨他人說去,絲嫣姑娘不用急著趕我走,我還得等那幾人回來。”
絲嫣的臉都漲紅了“大人,絲兒沒有趕您的意思,隻是……”
虞韶泠微笑著打斷她的話“我知道的,不需要解釋……既是同鄉,不妨聊聊吧,我很久沒有回過韶陽了……”
絲嫣訥訥地點頭說好。
另一邊,容洛書跟著容煬霆,穿過曲折的回廊,走過數間廂房,繞過幾塊巨大的漢白玉屏風,終於見到了一個鮮為人知的春滿樓。
就連容洛書到了這個地方,也不由得被這彆有洞天的春滿樓驚住。
那是春滿樓,最肮臟,又最旖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