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凡多。
自從上次康斯頓平原之戰特蕾西亞大敗而歸之後,她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完全不與外人交流。
就連她的父親埃魯侯爵前來看望,也隻是吃了閉門羹而已。
埃魯侯爵知道自己這個女兒有多要強,故而每次隻能在門口長籲短歎,無奈而歸。那些歎息,一半是為了女兒,一半是為了自己。
“如果自己能中用一些,女兒也就不用這麼辛苦了。”每值此時,侯爵總是這般埋怨自己道。
其實特蕾西亞是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失敗的,她隻是不能接受彆人的安慰罷了,尤其是那安慰來自她父親的話。因為她打心眼裡瞧不上她這父親,她厭惡其懦弱,所以即便那安慰是再如何的溫言款款與夾雜關懷,都讓她無比的反感。
此時她正望著那有著374階台階的布艾倫山道出神。紐凡多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市,整座城市圍繞著布艾倫山一點點的擴建,經過了兩三百年的累積,才有了現今的規模。而位於布艾倫山頂的煦風堡是曆代伯爾公國主人的府邸,那布艾倫山道則是連接煦風堡與紐凡多城市的唯一要道。
此山道風景獨好,能眺望紐凡多的全貌。特蕾西亞自小就愛穿著白色的紗裙坐在那山道上,仰望起天際,或是俯瞰這寧靜的古城,任由山風拂亂著她的金發,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可實際上呢?她身上似乎有著不符她這個年齡的成熟。至於她為何很少待在城堡裡,而是選擇臨風遠眺,是因為她不願意和那個女人待在同一個屋簷下。那個女人,那個像魔鬼一樣的女人,那個無處不在的魔鬼。
她不像其他貴族那般有著多麼幸福的童年,因為她有著一個魔鬼一樣的表姑母。
薩尼芬莎·佩羅內,就是她的表姑母。當然了,現在彆人都尊稱其為斯隆公爵夫人。
世人隻知那個女人放蕩與風騷,可在特蕾西亞心裡,她永遠是個惡魔,令人恐懼,令人作嘔,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個人間至惡。
特蕾西亞永遠不會忘記,十二歲那年,那個魔鬼領著那個叫“卑獒”的男人衝進自己的房間。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與無助的絕望是如何反複衝刷著她的意識的。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魔鬼望著自己被蹂躪時的那種眼神。
在當時,於她而言,肉體上的痛苦已經算不得什麼了,頂多就像是被野狗咬了一口罷了。可是那靈魂上的折磨,就像是跌進了一座深不見底的暗井之中,不停地往下墜,不停地溺著水,無儘的窒息與綿長的無力,反複交織在腦海裡。沉不到底,靈魂就這麼一直往下墜,或者說,即便沉到了底,下麵還有著更深更暗另一座幽井在等待著,那是無儘的折磨。
“你不是成天高高在上嘛,我就讓你嘗嘗被碾進糞土裡的滋味。這個叫‘卑獒’的下等人,和母狗都交媾過,隻要給他盧尼,他什麼都做得出來。我倒要看看,被他享受過的你,還能不能高貴得起來?哈哈哈。。。”這是抱著手臂的薩尼芬莎依靠在門框上時說的話,她甚至就想讓門這麼開著,好讓城堡裡的仆從們能夠一覽裡間的“風光”。
從那以後起,特蕾西亞就拚了命的想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她得保護自己,她知道,這個世界上能保護她的,隻有她自己了。他的父母都已經倚靠不上了,母親早夭,父親又軟弱無能,被她這表妹吃的死死的。甚至可以說在薩尼芬莎出嫁前,煦風堡的真正主人其實是她才對。這裡的仆人都聽她的,公國裡的大臣也和她曖昧不清,埃魯侯爵越發像個傀儡,可他自己竟渾不在意。
愚蠢的埃魯侯爵始終把這個表妹當成是自家人,即便這個自家人已經把其魔抓伸到他的權柄之上了,他仍舊無動於衷。
年幼的特蕾西亞腦袋可就比他這父親清楚的多,那會才幾歲的她,已然好幾次在公開場合針尖對麥芒地懟上她這表姑母了。
彆看這個金發碧眼的小姑娘年紀小,可她有著非常敏銳的政治頭腦,她知道她的這種不對付是在宣示主權,她這是在警醒那些依附於薩尼芬莎那些高官貴族們——等她長大,她會接過權柄的。這個國度,她才是合法的繼承人。
所以薩尼芬莎看著這個漂亮小女娃,一天天的成長起來,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心底裡自然是恨得牙癢癢。
終於有一日,讓她覓著一個機會,欲將這個姑娘的心神徹底摧毀。
“你不是經常明裡暗裡地諷刺我是娼婦嘛,那我看看你今後還能不能冰清玉潔得起來。”薩尼芬莎一臉笑意地望著那鮮血從那如玉的大腿上淌落,沾染得到處都是。雪白的床褥上暈起了一朵朵用鮮血綻放的薔薇,那本該是一個少女最美妙的繭禮,卻成了一場暗無天日的肮臟的混亂的血腥的葬禮。就這樣,這個少女的人生被埋葬了。
那是特蕾西亞腦海裡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在那之後無數個日日夜夜,她都想過一死了之。可是她咽不下這口氣,她不想這麼屈辱的死去。她都能想到如果她死了,她那表姑母會有著怎樣的一副得意嘴臉。所以她拚了命的研習魔法,所以她才願意走那麼極端的法子來改造自己。
豆蔻年華的姑娘,誰又願意舍棄自己的身軀呢?可特蕾西亞願意,因為她對自己的身體已然沒有什麼眷戀了。甚至做了這個選擇,她都沒有一絲絲後悔過。
效果也是立竿見影。得知特蕾西亞在魔法方麵大有長進之後,薩尼芬莎就沒再敢招惹過她這個表侄女。識趣的她,很快就嫁去了蒂萊爾公國,沒有給特蕾西亞報仇的機會。
在特蕾西亞逐漸成長,手握紐凡多的軍政大權的時候,雄踞讚茨和提利爾的奧內茵伯爵和老酒桶麥克尼已成心腹大患,故而特蕾西亞一直騰不出手來對付她這表姑媽。
若不是那個叫艾爾文的男子,橫空出現在康斯頓平原之戰中,特蕾西亞已經剪除這兩個內因,隨時可以對薩尼芬莎動手了。
可是老天就是偏偏這麼不遂人願,偏偏讓那個可惡的人兒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出現了。
也正是在那個可惡的人兒,讓她莫名其妙的感受到了,原來這個世間還有人在乎自己的死活。
那種她這輩子都沒感受過的溫悸,就像是在滿目瘡痍、滿地泥濘的心上,長出了一朵藍色妖姬。
其實連日來,她把自己鎖在屋內,不是陷入到無限循環的自省之中,也沒有偏執的惱恨在腦中反複作祟,她隻是單純地在想一個人罷了。
“他真的有辦法殺了我嗎?”特蕾西亞撐著下頜,望著那被雲霧纏繞的山道,自言自語道。
這是布艾倫山特有的景色,有時山腰處攢積的雲霧與斑斕的陽光交織在一起,從山底望上望去,煦風堡就像是一座身處雲巔之上的天空之城。
此時迷霧與幻彩交織的景色,正如她的心境一般,那般瀟瀟迷蒙,不可捉摸。
“其實死在他的手裡,或許也是一種不錯的解脫呢。”特蕾西亞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對於一個時常伴有輕生念頭的人來說,生死真是一件極為平淡的事,單純隻是在一念之間罷了。這並不是對於死亡毫無畏懼,隻是生無可戀罷了。除開那橫亙在心頭的恨意,她似乎沒有什麼特彆大的眷戀,對於這人世而言。
可不知為何,她的心底也亦會有一絲傷感。這種她很久沒有觸碰過的情緒,居然能被她自己清晰地捕捉到。
這種傷感,是她在看過艾爾文那記心疼的眼神之後才有的。
那記眼神,仿佛洞穿了她整個生命故事。
即便他,對她一無所知。
她不知道那是艾爾文的誤打誤撞,還是其慣用伎倆,她也不打算深究此節。
似乎就該是這麼個人兒,就該如此唐突的出現在她的生命裡,故而她之傷感,不是為了自身的遭遇,而是在想著,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會不會有人能記得自己。可是仔細想想,她又需要誰來記得呢?
特蕾西亞笑著搖了搖頭,把指尖的一朵曼珠沙華點進風裡,任由其旋轉著,飄搖著,在空中劃出一抹淒迷的豔紅。
其實她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何連日來敲門,她早就收到消息了。
老酒桶麥克尼投入到自由城邦的懷抱了。
埃魯侯爵自然著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可特蕾西亞卻是一點都不急。
艾爾文身旁那個女子,強的已經超出特蕾西亞對於魔法師的理解範疇了。所以她有什麼好著急的呢?她再如何著急,也不可能是那兩個人的對手。
她想著如果自己這輩子沒能報得了仇,那得兌現與艾爾文的承諾,給彼此一個精彩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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