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歸來!
羅羅許是感受到了我的氣息,化為原形自山的另一頭直奔我而來。千年的邂逅,那是一種久違的熟悉之感。
北海有青獸焉,壯如虎,名曰羅羅。說起來一切的一切,皆源於千年前為馴服羅羅這頭青獸,如若不然,也定不會生出後來如此多的事端。
羅羅著地,再化人形,恭敬地對我低頭道“魔君,你終於回來了!”
四千九百年的沉睡,已覆蓋不了二十年的忘塵生涯,我險些繼承她一貫的作風眉開眼笑一番。
忘塵那寥寥二十年的生涯,還抵不過當年我蒙頭睡上一覺,且她在言語上略顯膿包,腦子不大好使,浮想聯翩堪稱史上之最,然她卻是幸福快樂的。
而我,在歲月的年輪中沉澱得太久太久,甚至已忘記了此時我該以何等言語、何等態度去表達那種劫後餘生的心情。
難道因為劫後餘生,我就得欣喜若狂?主魂被七彩翼鳥救至杻陽山混沌之地昆虛洞中,其餘六魂飄至上古神器幻音琴裡,六魄潛意識地遊至不死山下,與魑魅鬼君之魂容為一體。幾千年後,居然還能得已重生,實屬不易,確實該歡喜。
然喜自何處來?與摯愛之人決戰於蒼梧淵,被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用離魂鐘打散七魂六魄,然後再在歲月的長河中慢慢蘇醒過來。猶記得魂歸那日,我清楚地用最後的靈力吼道“待層林儘染之時,春雪融化之日,魔君陸離定將重回不死山!”
是以,我如今便要血洗九天淩霄,同衣衣討個說法,同我那父君討個說法?然後再嫉惡如仇地打著殺儘天下負心漢的旗號,與攸冥老死不相往來,從此相忘於江湖?
也許,在忘塵的角度會這樣做,四千九百年前那個受了天劫的陸離亦會如此,但經曆了幾世曆史長河的我卻不會這麼做。
當年魂歸前的陸離確實與忘塵無甚分彆,彆的不說,就膿包而已誠然如出一轍,那是她們所經曆的世事太少,加起來也不過幾十年個春秋罷了!
“魔君,可是身體不適應?”
羅羅百感交集的話音將我自內心的獨白中拉回,我勉強擠出一抹笑“並無,回去罷!”
羅羅欲言又止,思索良久,終是支支吾吾道“神君,神君回了樟尾山。”
前塵往事、過往雲煙一一湧上心頭,心尖兒上好似有無數滴血在流動。我又故作鎮定地調節了須臾,方嚴肅道“我知道!”
蕪荒先是蠱惑衣衣前去樟尾山破壞我的真身,真身一旦被毀,我就真的萬劫不複永世不得翻身了,不說六魄歸來,就連已擁有我七魂的忘塵也會跟著消失。
攸冥去護著我的真身也是無可厚非的,對此,我隻歎造化弄人,萬萬年前,未逃過此人的糖衣炮彈,五千年前亦未躲過命運的安排,就連忘塵也對他情根深重,這讓我情何以堪?
更另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以前的蕪荒行事溫文爾雅,並非那心狠手辣之人,如今何以變得如此居心叵測?
羅羅著地,娘親攜眾魔兵魔將已等在大殿外,我將將自羅羅背上躍下,一聲驚天動地的“我等恭候魔君歸來!”
麵對如此破浪滔天的吼聲,我隻是微笑,任何言語都不能形容那種劫後餘生的喜悅,能笑,證明我還好。一股強風略過,再熟悉不過的感覺,我未扭頭,隻是攤開手接住它。
血紅的流沙傘自流沙之間破土飛奔而來,邪氣與當年相較,已退減了太多,許是千年的淨化使它溫順了不少,武器尚且如此,更何況人?
隨娘親進入我的小夜軒,巨樹類的擺設依舊是當年模樣,不難看出有人經常打散。昨晚雖住過,單單情感上便是差之千裡,此番再回來,觸景深情在所難免。很少見娘親有軟弱的一麵,這次,她卻是紅了眼眶,久久未有隻言片語。
娘親用衣袖悄悄抹去淚水,才說“離兒,上次你自麒麟陣中出來,六魂歸位導致你那小身板暈厥了一月,此次六魄再至,想必你能撐到此時已是備受煎熬罷?”
這些年,她才是備受煎熬,娘親隻身一人獨自撐起一片天,實屬不易。知我莫若她了,我確實忍得頗為費勁,忘塵這具新身體畢竟隻有二十年,麵對如此突如其來的撞擊,要想頃刻間適應過來著實過於勉強。當下正是六魂六魄與主魂磨合之際,萬不得再出半點差池。
我不自覺地走到銅鏡旁,鏡中的自己紅妝素裹,眉間一朵細細的紅蓮花,嬌豔欲滴,朱唇血紅。平心而論,明眸皓齒不減當年,幾千年的蛻變,更加秀雅絕俗,眉間竟還透著些許神靈之氣,一雙眸子依舊美目流盼,臉頰梨渦淺笑依然。
我看得入神,娘親輕輕拉了我一下,碎碎念道“長得如此傾國傾城,還不是多虧了有你老娘我這張風華絕代的麵容?”
我微微笑道“誠然如此!”
我言歸正傳道“娘親,魑魅鬼君已破出崆峒印,此番四海八荒必將再起動亂,我沉睡這段時日,你加倍留心。”
娘親一臉嚴肅道“五千年前或許我會注重此事,然今非昔比,那魑魅鬼君定不會對魔族有所作為!”
我眼中不自覺地劃過一絲淩冽,嘴角滿是譏諷“隻不過做了二十年的師兄妹而已,怎能與他萬年宏圖霸業相比?再者,當年他為何情願化作孩提拜於司命門下,想必隻有他自己知曉。”
娘親長歎了口氣,話鋒互轉“你不去樟尾山問個明白,不問問那位當年何以如此?這些年我看他也成長了不少,攸冥這幾千年的變化遠遠多過他曾走過的萬萬年,莫非你還恨他?”
提起攸冥,我不得不調整一番氣息,扭頭對娘親笑道“再深的仇恨,幾千個年輪,足以讓我淡化,剩下的,遺憾也好,不甘也罷,人生無常,隻道相思了無益。”
娘親盯了我良久,未再言語,歎著氣出了小夜軒,我合衣躺在榻上,閉上眼等待著黑暗的來臨。
與其說是恨,倒不如說是怕,怕那摻雜著幾世的愛恨情仇再掀起漣漪,怕再相見時我該以何等身份表明自己的立場!相逢時會沉默,還是會訴儘衷腸?
越想心中越發淩亂,這廂我欲收拾思緒休養生息一番,那廂頭頂傳來一聲“魔君,彆來無恙?算起來,你我也算是同是天涯淪落人。”
光聽這聲音,佩玖,哦不,應該叫他魑魅鬼君,我並沒搭理他,繼續閉目養神。許是見我沒給他臉色,頭上又傳來一聲“忘塵,我隻是想看看你恢複得如何,彆無他意。”
我終是未忍住猛地睜開眸子,見魑魅鬼君模樣很是懶散地坐在巨樹中間的蔓藤上,一襲水袖長袍,錦繡華服,尤為耀眼,與昔日的粗布麻衣簡直天差地彆,判若兩人。
我看他見我依然微愣了須臾,眼中滿滿的皆是錯愕,遂冷笑道“你不惜花二十年的時間,脫胎換骨待在我身旁,不就是盼著有朝一日我六魄歸位,你得以如願以償,好完成你的宏圖霸業,這廂你又來此作甚?”
魑魅鬼君一個翻身躍下蔓藤,嬉皮笑臉仍舊如昔日佩玖那般,看了我良久,乃道“我隻當你是忘塵!”
我翻身,兩道淩冽的眸子射向他“我不可能一輩子做忘塵,你亦並非佩玖不是嗎?你敢說那日蕪荒冒充妖族人欲與我同歸於儘你毫不知情,你敢說她指示花紅對我下陣中陣你不曾知曉?你敢說那日我與攸冥被鬼魂截殺,非你手下人所為?倘若這些皆發生在我是陸離的時候,我絕無半點異議,畢竟狹路相逢勇者勝,但那時我隻是忘塵。”
隨著我激烈的話語聲,魑魅鬼君臉色越發難看,半響後,忽然麵無表情冷笑道“不錯,你說的皆是受我指使,我巴不得你死呢,哈哈哈哈……”
不待我手持凳子向他甩去,他已消失在原地。
閉目感受到魑魅鬼君已出了不死山,我又緩緩躺回床上,再無半點修身養性的閒暇,如今這形式,局勢究竟緊張與否,得從那最為遙遠,甚至遙遠到萬萬年前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