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辭!
她與南燭趕到後院的時候,淡竹正濕著褲腿站在院中,地上是打翻了的麵盆。
淡竹瞧見他們便哭了出來,上來打罵南燭,“死南火蟲,你不是說有雲逍在這裡,沒有鬼怪敢出來嗎?你騙我,嗚嗚嗚嗚……”
南燭愣了一下,“那個死鬼,又出來戲弄你了?”
淡竹聽了更加哭得大聲,一邊跳腳,一邊指著院子裡的井道“它就躲在那口井裡……”
南燭“嘶”的吸了口涼氣,摸著下巴道“大白天的還敢出來啊……”
“那就不是一般的鬼,而是沾染上了邪祟了。”一人站在廊下說道。
淡竹頓時停止了哭泣,南燭麵上也變得恭恭敬敬,兩人一起喚了一聲,“公子。”
公子卿走了出來,瞧著淡竹花貓似的小臉好一陣唏噓,拍了拍她的頭。淡竹有些委屈,在一旁抽抽噎噎。
少女瞧了瞧公子卿,又瞧了瞧那口井,想著接下來,他是不是就該下水去捉鬼了。卻聽公子卿笑道“我是醫生,不適合打架。”
若是嘴中有水,她一定直接噴了出來。此時被噎得無語,隻能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瞧著身前狡黠的男子。公子卿卻仍是一臉溫良無害的微笑。她又望向南燭。感受到她的目光,南燭悄悄移到他家公子身後,探出半個腦袋來小小聲嘀咕,“我是小孩,也不能打架的……”
現在你知道你是小孩了!她狠狠地皺了皺鼻子,卻見這一大一小都滿臉期待瞧著自己,淡竹還在邊上哭得慘淡兮兮。難道他們的意思?!可她隻是個半吊子啊!她想要撓牆。
公子卿忽道“你可知自己為什麼失憶?”
這麼多天來他總算說到了正題,她立即豎起耳朵,把彆的都拋到了身後,急切問著,“為什麼?”
“因為你的記憶被吃了。”
仿佛聽見天方夜譚,她一臉見了鬼似的表情——或者說比見鬼更甚。
公子卿卻絲毫不以為意,笑了笑道“北方有種妖獸,名喚‘噬念貙’,專以吞噬人的愉快記憶為生。你的記憶,就是被這種妖怪給吃得一點都不剩。”
她消化了一會他的話,然後找出了重點,“隻吃愉快的記憶?難道我所有的記憶都是愉快的嗎?可是為什麼我連自己叫什麼都不記得了?”
“大概吧。”他想了一會說道,卻是先回答了她前麵的問題,然後說,“對了,你叫葉清歡。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滋味,很難受吧?”
她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我叫葉清歡?”
公子卿又笑了一笑,然後伸手指了指院門,“他說的。”
雲逍站立的位置不知何時已移到了此處。
她依舊看向公子卿,“可是找不回過往的記憶,對我來說,‘葉清歡’三個字也不過是符號而已,沒有任何意義。”她說,“要怎麼才能恢複記憶?”
“記憶這東西,在一個人的腦子裡存在太久,總會留下一個特彆深的烙印。有沒有一個人,即使你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心中也還殘存他的影子。”見她若有所思,雙目卻現出迷離,公子卿笑了笑道,“或者是一段特殊的過去,也有可能是對某些事物的掌控能力。總之這樣的存在就是一個引子,會像磁石一般將你失去的喚回。”
她大概聽明白了,“所以,對仙術的掌握,就是你給我找的喚回過去的引子?”
“聰明。”公子卿擊了下掌,攤開右手對著那井做了個請的動作,“眼下就有這樣一個送上門來的活靶,既能鍛煉你的能力,又能幫助我們這些弱小,何樂而不為呢,葉姑娘?”
這樣的稱呼讓她心弦微微顫了一下。也許便如醫者所言,心間總還有一些角落,沾染過去的印痕。當過往被遞到身前時,便會覺得與心頭的柔軟無比契合。
她探著身子看了看那口井,陽光底下依舊黑洞洞的看不分明。心中便生了些懼,回眸卻見公子卿給她打著眼色。南燭和淡竹都撲閃著大眼瞧她。
她會過意來,走到雲逍身前,似斟酌了一會,說“雲逍?”
雲逍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她很不合時宜地生出一個念頭,往後公子卿給蒼術治麵癱的時候,能不能順便也給雲逍治治?
但此時有求於人,她不得不端出微笑來問他,“你是落迦天的弟子?”因著他比她高了大半個頭,她便隻能抬起頭來瞧他,未免有些仰人鼻息的錯覺。
雲逍點了下頭,乾脆連“嗯”都省了。正當她有些尷尬,不知還該不該繼續問下去的時候,卻聽他語氣萬分平淡道“你與我是同門。一年前我等弟子遵奉門規入世曆練,一月之前便已期滿。你逾期未歸,晴方仙尊派我來尋你。”
她的心頭打起了鼓,自己的過往就這麼被三言兩語說了出來,讓她一時不知該當如何反應才好,片刻之後卻有一些黯然,也就南燭一臉豔羨地瞧著她。她說“那我走失了一年多,都沒有人想過要找我嗎,我在師門中的人緣是不是很差……”
雲逍卻隻回答了她前半個問題,“入世期間各弟子間不得互通訊息,隻可於危急之時向師門求救。”
她的心裡頓時晴朗了幾分,麵上的表情卻仍有些可憐巴巴,“那你的佩劍,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先前的談話,讓她覺得他這個人也並不是像看上去那樣難接近,可是雲逍接下來的回答又給她澆了盆涼水。“不借。”他說。
她說不出話來,染血的白衣猶在她的房中,不知他今日為何就這麼小氣。卻見雲逍信手拈來另外一劍,而他自己的佩劍猶掛在腰間。這樣的本事,她依稀記得是叫“化實為虛”,曾見一染塵如此取出一架琴來,她自己卻還沒來得及練。
雲逍將手中劍遞於她,雖隻尋常弟子佩劍,她卻已經很滿足了,立時得寸進尺,“那,你能不能陪我下井?”
雲逍回得乾脆,“關我何事。”
她雖不是受不起半點打擊,但就這般被毫不留情地駁了麵子還是覺得有些委屈。不服輸的倔強勁頭湧了上來,乾脆背轉過身子頭也不回地向那水井走去,挺直的後背讓公子卿也眯了眯眼睛。
距離井口還有三步的時候,未受傷的左臂被人拽住。她回頭,卻見陽光照耀在少年絕美的臉上,濃密的睫毛投下一圈陰影,他垂了眸子瞧她,一言不發,意思卻已很明了,先她一步邁向井邊。
“留步,”這一次來攔的卻是公子卿,“區區小事,怎好意思勞二位動手?南燭,去把蒼術叫來。讓他把那小鬼抓出來當苦力。”南燭連忙應了跑出去。
她與淡竹麵麵相覷。然後瞧著公子卿笑嘻嘻的麵龐,還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他授意她去尋雲逍陪同下井,怎麼此時又變了卦?難道他隻是想看看,雲逍到底會不會陪她下井?她甩了甩頭,心裡想著,葉清歡,你可真夠無聊的啊。公子卿的話,應該沒有這麼無聊吧?
雖隻不過一個符號,但獲知了自己的名字,葉清歡還是很開心。與自己名字的默契,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