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公儀修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說“我知道了。”
王帳之內,高唐黷聽罷手下兵士回報,公儀修進了公儀姑娘營帳後就不見出來。
“嗬,兄妹?”高唐黷目露一絲褻笑,對手下吩咐道,“由他們吧。莫擾了他二人的洞房花燭夜……”
震天喊殺之聲是在夜將明時由新溯城內傳來。
顫抖的火焰,照亮帳外王者陰晴不定的麵容。
“好個公儀修。”高唐黷道,“好在此次,是離帝自毀長城,讓本皇先有所防。”
原本少女所宿床榻,早已不存半絲餘溫。隻剩一襲鮮紅華服,被毫不憐惜地棄之於地。
離國大軍直取隳軍王帳,戰陣中心飛快後撤。高唐黷在眾將簇擁之下快速轉往後方,孰不料離軍竟是自四麵八方洶湧而來,夜色之中實難辨清數量,隻覺周遭敵軍鋪天蓋地,聲勢駭人。
“找到了嗎?”離軍陣內,馬上之人焦急詢問。銀鎧之下,竟是一張俏麗女子麵龐。鬢角雖已沾染歲月風霜,卻更沉澱一種女子成熟之美。
“還沒有……”
“在這裡!”循著某名士兵的驚喜喊叫,眾人隻見清俊優雅的右禦丞,帶著身旁那名仙子般的少女,從一旁的營帳裡鑽了出來。
當隳離兩國的軍將都在搜尋他們的時候,他們卻隻是躲在原先所宿營帳,靜待著逃出生天的最佳時機。
“想不到公主,這麼快就改變了心意。”公儀修對馬上人不鹹不淡地揖了一揖。離帝老邁,皇子軟弱,長公主年長未嫁,朝中大事實際多由她所決。
諼怡公主心中有愧,心頭亦是百感交集,命人牽過兩匹快馬,道“你們離開吧。”
公儀修也不多言,扶著清歡先上了馬背,然後自己也是一躍到了她身後,許久卻沒有動作。清歡覺得奇怪,仰頭一看,卻見二哥麵色已然變了。
兩軍交戰陣列,離軍逐漸被隳軍反包圍在其中,戰圈由四麵縮緊。即使離軍戰力遠不及隳軍,驟然奇襲之下,亦不當敗亡如此之快。除非……
“殿、殿下!”離軍將領慌忙來報,“高唐黷撤兵是假!隳軍以三倍之數匿於營房之內枕戈待旦,大軍主力儘在此處!此時我方將士已經死傷太半,殿下請快些突圍離開吧!”
不記得是怎樣的逃亡,清歡隻看見眼前屍體堆積成山,自己身上的白衣都被濺了紅,亦不知是哪個男兒拋灑的熱血。跑到後來,身邊隻剩諼怡公主以及寥寥數騎,每個人的麵上都似地獄修羅,身後隳軍依然緊追不舍。
她仰頭看了眼二哥,卻見男子的嘴角緊緊抿著,對身後“活捉公儀修”的呐喊充耳不聞。重心忽的前傾,二哥抱著她一起摔下馬來。馬兒側臥一旁踢蹬後腿,被羽箭射傷之處已是血流成河。
諼怡公主等人本已跑出許遠距離,此時竟又勒馬回頭,兵刃交擊,勉強阻住窮追不舍的敵寇。砍殺過後,又是數人殞命墜馬。
“走!”她聲嘶力竭地對他們咆哮。
眼前掠過大片血紅,對這以性命換來的螳臂當車,公儀修竟沒有辦法去稍作猶豫。飛速搶過一匹無人駿馬,便帶著少女絕塵而去。奔逃間隙偶一回頭,恰見東方魚白漸起,一襲銀鎧被人斬下頭顱,血液噴濺三尺有餘。
那是他曾經喊過姑姑的女子。
是一見軒郎誤終生,為了他父親終生不嫁的女子。
而今,她又為了救他而死。
怨了一輩子的女子,唯一能夠打敗她的,唯有一份她並不知曉的愛。
也許早在告訴她,父親臨終遺言的時候,多少便已料到今日之局。
原來最卑鄙的人,是自己。
向來清澈如水的眼眸逐漸濕潤,韁繩更緊地掐進公儀修的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