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猜說,這兩個人很可能是犯了案子在身上的,或者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所以受傷之後寧願逃跑也不願意被送院救治或者登記身份——雖然隻是猜測,但小心點總沒錯的,所以整個寨子裡都已經通知下去了。
從秦放口中,司藤得知了整個事件的始末。
沈銀燈在死後還能設法安排窺探秦放的記憶,確實在司藤的意料之外,事情比想像的要棘手一些,司藤沉吟著沒有說話,秦放內疚極了,說“都怪我意誌不堅定。”
他臉色蒼白著,身上沾了好多血跡,在地上爬了那麼一程,身上全是灰泥,何其狼狽的,卻小孩子一樣愧疚地說“都怪我意誌不堅定。”
司藤笑了笑,拿毛巾在臉盆裡擰了,遞給秦放示意他擦把臉“沈銀燈畢竟是妖,妖術又不是嚴刑拷打,光靠意誌堅定就能撐過去的。”
她要是像從前那樣,罵他“智商短板”或者“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秦放隻怕還更好受些,忽然這樣大度寬和,秦放都有些不適應了“那……會很麻煩嗎?”
司藤淡淡笑了笑“不麻煩。”
——“沈銀燈的確為自己安排了後路,但安排倉促,操作拙劣。
那個銀首飾盒子打開時還有殘存的怪異味道,我猜第一次打開時有瘴毒,用來迷幻和控製央波,但她分量沒有算好,高估了人對瘴毒的承受程度,以至於央波吸入之後,有些瘋瘋癲癲,雖然還照著她的要求行事,但是顧前不顧後,破綻百出。”
秦放回想央波的所作所為,的確是丟三落四,窺探到他的記憶之後哈哈大笑拔腿就跑,甚至沒想過把他重新關起來鎖好。
——“你算一算,從我複活到現在,我花了多少日子,多少精力,才重新得回妖力。”
——“她沈銀燈即便用同樣的方法複活,也不可能得回妖力。
他們如果躲在附近,我會用妖力去找,如果想逃出苗寨,四麵八方,天上地下,哪條路我都會封死。
複活了有什麼用,後路沒有想好,活過來也不過是多死一次罷了。”
秦放愣愣聽著,居然無言以對,末了歎了口氣“聽你這麼說,我忍不住都要覺得沈銀燈可憐了,機關算儘,都沒能從你掌心翻出去。”
司藤也有些感慨“是她是運氣不好,其實在青城,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如果她就對我下手,我早就死了。”
何止是在青城,直到黑背山對陣之前,任何時刻,隻要沈銀燈敢下那個狠心出手,司藤都必死無疑。
司藤一路險棋,步步驚心,居然最終問鼎棋局,也不能不佩服她那句,富貴險中求。
留顏福瑞看護秦放,司藤獨自上了黑背山。
這一晚沒有月亮,雲氣在山頭翻滾,四下死寂,風吹過時樹動葉搖,嚶嚶嚶像是有鬼夜哭,洞口隱隱流動著若有若無的腥臭之氣,赤傘經營千年,從來沒有想過會全盤崩在她的手上吧。
她讀書時,看了許許多多故事,朝代興替,兄弟鬩牆,後宮爭鬥,陰謀設計,反複問自己,要做個好人呢,還是壞人?
後來覺得自己是想的太多了,她根本連個人也算不上,撇開道德認知,隻有利益權衡,選哪條路,都隻不過為趨利避害活的更久而已。
她緩步進洞。
不需要光,妖力助她雙目視物,越往裡走,腥臭之氣越盛,巨大的毒蠅傘已經開始萎縮腐爛,探身下望,可以看到潘祈年道長的屍身,麵朝下戳在尖利的石峰之上,血跡道道下流,已然紫黑。
司藤長歎一口氣,右手微舉,洞底驟然起火,嗶嗶剝剝,黑煙繚繚,她轉身繼續往內洞走,細細的鞋跟踩在石地之上,聲響異乎尋常的明顯。
再然後,她的步聲猝然停止。
她看到了沈銀燈和央波。
沈銀燈的屍身平躺,三根尖樁分彆自心口和左右肋下透體而出,尖樁的上方插在俯身向下的央波身上,同樣是心口和左右肋下,分毫不差。
尖樁已經被鮮血浸濕了,兩人身周地下浸了好大一灘,司藤站了一會之後,緩步走到他們身邊。
央波的左手兀自捏著那個秦放提過的銀首飾盒,右手緊緊握著沈銀燈骷髏般的手爪,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
不需要她再去搜尋或者封路,沈銀燈根本沒有複活。
司藤站了很久,臉上漸漸籠上戾氣,頓了頓轉身就走,走了不到兩三步,沈銀燈和央波的屍身開始著火,火勢好大,瞬間不分彼此,隻剩了一個巨大焰球。
山洞開始撼動搖晃,石塊不斷落在一步一步往外走的司藤身邊,直到她出到洞外,洞裡才轟隆隆一陣巨大轟鳴,煙塵騰起,洞口坍塌至完全不見。
沈銀燈為什麼沒能複活?
那時候,她在囊謙崖底複生,自己都好生詫異,在她的認知裡,死了就是死了,從來就沒有複活過的妖怪,赤傘百年後妖蹤再現,並非死而複生,隻不過因為當年根本沒被殺死。
她追問秦放前因後果,一度覺得,或許隻是陰差陽錯,讓她偶然間得知了妖怪複生的秘密原來人心之血滴入妖心,是可以促成妖怪複活的。
直到今日,她才驚覺,自己可能忽略了一件事。
或許複活的關鍵並不在於人的血,而是在於,那是……秦放的血。
時近午夜,司藤回到苗寨,木製的寨門在半空中劃割出巨大的圓弧,幾乎沒有亮燈的人家了,整個苗寨和整座山,都安靜地像是幾乎不存在。
拾級而上,鞋跟叩著條石,發出蹬蹬蹬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裡,傳出去很遠很遠。
身後忽然吱呀一聲輕響,司藤眼神一凜,瞬間回頭,厲聲喝了句“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