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藤想像不出那種場景,她隻知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現在的道門,跟當年的道門,簡直像是來自不同的兩個世界。
於她,當年的道門像是噩夢,逼得自己戰戰兢兢躲躲藏藏,不止一次想過,如果一覺醒來,這世上再也沒有道士該有多好啊,真是讓她付出什麼代價都願意的。
現在的道門呢?
時間改變了一切,七十七年,對人來說,紅顏白發,鬥轉星移,對妖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
誰能想到現在是這種情形呢?
如果當年就能預知,她絕不會跟丘山鬨翻,她會蓄意蟄伏,熬到這群死敵都化成了白骨,熬過這七十七年再出山。
當然,“如果”的事情多想無益,老天待她畢竟不薄,死而複生這種事,不是每個妖怪都有機會的。
希望囊謙,可以解開她心裡的謎團。
想到囊謙,司藤忍不住眉頭皺起。
也不知道,秦放……現在怎麼樣了。
周萬東對賈桂芝極其惱火,卻又無計可施。
無怪乎老話說,人人都有自己的一本賬,賈桂芝這個女人,看上去木頭訥腦的,居然還擺了他一道去囊謙?
她從前可從來沒提過要去囊謙啊。
她甚至背著他安排好了一切,一輛打著慈善捐贈旗號的小貨車,車身上油漆刷了什麼愛心基金會的標識,反正中國的基金會慈善組織多如牛毛,似是而非的冒仿也不會真的有人去計較,除了秦放,裝著趙江龍屍體的冰櫃也被搬進小貨車的最裡,外頭塞滿了“捐贈物資”,她對周萬東說“好在現在天氣還冷,冰櫃裡不少冰塊,還能撐個一兩天,我們抓緊趕路,沒什麼關係。”
趕路?
這將是一趟多麼詭異的旅程?
身邊坐著一個殺不死的沉默寡言的女人,車廂裡是一具凍在冰櫃裡的屍體,還有一個綁架來的活人……
事情在向不可預測的方向發展,有好幾次,直覺都在提醒他就此收手,但是,功敗垂成,實在舍不得那顆九眼天珠……
是的,九眼天珠,賈桂芝似乎也看出了他的遲疑,又拿那顆九眼天珠說事了“走吧,這事做完之後,珠子也就歸你了,不走的話,你永遠拿不到珠子的。”
是的,不走的話,永遠拿不到珠子,畢竟,他殺不死她。
周萬東好不甘心,又不想言聽計從,恨恨說了句“誰都知道,九眼天珠很值錢,趙江龍當時費儘心思想吞這顆珠子。
你是他老婆,我怎麼知道你對這顆珠子有沒有想法?
如果你心懷鬼胎……老子可不想忙到最後,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錢,錢,錢,就知道錢,賈桂芝輕蔑地看了一眼周萬東“上車吧,路上,我給你講講,我為什麼不稀罕這顆珠子。”
出發之前,周萬東謹慎地剃掉了那一臉很有辨識度的絡腮胡子,又再次檢查了後車廂的情況,開動車子的時候,跟賈桂芝說了句“這秦放還挺認命,不吵不鬨的。”
賈桂芝沒理他,或許是因為街頭正好停著一輛警車,或許是因為沒通過收費站之前,心裡一直緊張,直到出城之後,她才接了周萬東的話茬“你不是用膠帶封了他的嘴嗎,他還怎麼吵鬨?”
女人就是蠢笨,他說的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吵鬨,他的意思是,秦放一直很沉默,根本就沒有掙紮的嘗試……
算了,跟她也解釋不清,周萬東哼著小曲上了高速,忽然又想到什麼好笑的“那個秦放,你不是說是安蔓的未婚夫嗎,可憐啊,也是個被戴綠帽子的,安蔓這個女人不簡單啊。”
賈桂芝有些意外“不是說安蔓拚死都要為她男人報仇嗎?
怎麼,也給秦放戴過綠帽子?”
她話中的辛辣諷刺之意展露無疑“果然,賤人就是賤人。”
橫豎已經上路,周萬東也就不跟她計較囊謙這回事了,一個人開長途車容易犯困,他也樂得邊上有個人時時說話“不怕告訴你,在囊謙的時候,我以為是安蔓截了貨,給過她苦頭吃,那時候,跟她待在一塊的,是另一個男人,就是命苦,連人帶車,被我們踹下懸崖,摔死了。”
說到最後,他雙肩一聳,做了個很無所謂似的攤手動作,好像正在談論的事情,是有多麼好笑一樣。
“你不知道,安蔓那時候哭的有多慘,哎呦,我都不忍心聽。
說實話,老子一直以為,摔死的那個就是秦放,後來你跟我說找秦放,還找著了,我才反應過來,我靠,闔著車裡那男人不是秦放,是個小三啊。
這娘麼,一邊跟趙江龍攪和不清,一邊要跟秦放結婚,一邊還跟彆的男人生離死彆的,簡直人才啊。
哎我說,賈大姐,你當年,也受了她不少氣吧?”
說完了,斜眼看賈桂芝,尋思著這話應該戳中她傷口了,女人嘛,哪個聽到小三不動氣的?
奇怪了,賈桂芝臉色挺平靜的,語氣也平靜。
“早些年,結婚的時候,我和老趙感情不錯。
後來,生意做大了,手裡有錢了,他就開始花了,最初聽到他在外頭有女人,我也氣,也尋思著上門去鬨,後來發現,他的女人不止一個,最多的時候,有三個。”
“這我哪鬨的過來啊,不是給自己找彆扭嗎,我就再也不管了,那些女人,有哪個對他真情實意的,還不就是貪他的錢,早晚他會明白的。”
“這一天果然就來了,三年前吧,他生意出了紕漏,被公安查,一夜之間就倒了,外頭債主叫囂要砍死他,他那幫小三小四的,連口飯都沒給他送,腳底抹油的走的那叫一個乾脆利落,我告訴你,不誇張,有幾個,連鍋碗瓢盆都給卷走了,缺不缺德啊。”
“那時候誰救的他?
我,我老家是囊謙,我幾乎是變賣家產,地、房子、牛、羊,幾代人積攢起來的,全給他還債,我太爺死前留過話,賈家不能離了祖地,怎麼著都要留幢房子留個姓,說是會有人來找,為這話,當年玉樹地震,房子塌了,好多人搬離,我都還堅持又在祖地上起了房子。
結果,為了老趙,連根拔起,什麼都沒了。”
周萬東聽的直打嗬欠,他起安蔓這個話頭,無非想聽點桃色緋聞故事打發時間,誰承想變成了賈桂芝這個老女人絮絮叨叨的憶當年你跟趙江龍那點事,誰稀得聽啊。
賈桂芝愣了半天,自言自語著“也不對,也不是什麼都沒了,經過這件事,老趙把我當恩人一樣看,我去牢裡探監,他跪在地上,左右扇自己耳光子,哭的眼淚鼻涕流一臉,跟我說,桂枝啊,我對不住你啊,以後你要有什麼事,你吩咐一句,水裡火裡,豁出命去,我都給你辦啊。”
周萬東又打了一個嗬欠。
賈桂芝看見了,她盯著駕駛艙後視鏡裡周萬東那張嫌惡不屑的臉一直看,嘴角浮起報複似的微笑。
她一字一頓“後來,我真的吩咐他了,我跟他說,我要那顆九眼天珠。”
尖厲的車皮刹車聲,車子以漂移式的弧度猛然就打在了路中央,好在後麵的車距離還遠,沒有發生追尾。
賈桂芝無所謂似的對著周萬東笑了笑,說“是啊,老趙被你們提攜著帶貨賺錢,他知道你們手段狠,不敢動什麼心思,他要九眼天珠乾什麼呢?
他也不知道珠子會那麼值錢——那顆珠子,是我要的。”
車側的後視鏡裡,遠處的車漸漸近了,周萬東定了定神,重新發動車子,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奇怪“你要九眼天珠乾什麼?
不是為了錢吧?”
賈桂芝不屑也似的牽扯了一下嘴角“錢?
你們這些人,就隻知道錢了吧。”
“你沒有生長在藏區,不知道對我們這種從小就信佛的來說,佛教聖物,有多麼重要的意義。
那顆九眼天珠,我原本準備拿來,供奉給我們前藏的大活佛的。”
西藏地區分前藏後藏,這個周萬東是知道的,地域上來說,青海玉樹藏族自治州應該屬於前藏,隻是,信徒立意供奉給大活佛的東西,還拿的回來嗎?
賈桂芝看出了他的疑惑,冷笑著說了句“隻是現在,已經用不著了。
我太爺說的沒錯,如果不按白英小姐說的做,活佛也救不了我們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