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蓮仔細回想,甚至覺得自己從未從他嘴中聽到過‘不知道’三個字。“究竟怎麼回事?”
殷白衣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內腑正常,又沒有受傷之處,也沒有中毒的跡象。”殷白衣想了想說,“除非有什麼毒藥,是我都探查不出來的。可就你這破徒兒,誰至於給他下這種毒。許是之前受過那些傷的後遺症吧。”
蕭蓮隻見孩子疼得厲害,實在擔憂,懶得跟他計較。
正在此時,懷中裴無缺睜開了眼睛,他說話的語氣倒還正常“師父……我無事。隻是這些日子沒休息好罷了。”
“沒休息好是這般樣子,當師父好糊弄?”蕭蓮沒好氣,知道他是安慰自己,更是心中擔憂。
其實裴無缺並不好,他正經曆斷腸蝕骨的劇痛。
渾身都痛,宛如每一寸的骨頭都被打碎。
裴無缺知道服用黑晶丸壓製天魔體決不會好受,天魔體深入他骨髓,怎可能簡單被封印。
所以早有預料,倒也能忍耐。
他都堅韌地不喊痛,蕭蓮也沒有辦法。隻能用靈力給他舒緩,他看上去能好受一些。
本以為一、二天便能疼過去了,沒想到裴無缺足足疼了十天。並且未隨著時間推移而減弱,反倒是愈來愈痛。
她仍然把孩子抱在懷裡,用靈力給裴無缺梳理經絡,見他臉色蒼白得可怕,就說“師父給你繼續講故事吧,你聽著故事,想必不會這麼痛。”
裴無缺閉了閉眼,說“好。”
若平時徒弟不會回答得這麼乖巧,其實是已經痛極了,所以沒什麼說話的力氣了。
蕭蓮說“那你聽著,今天師父給你講個賣靈符的小女修的故事。”
“從前,有個日子過得很艱難的小女修,她門內裡的人都對她不好,師父、師弟都虐待她,讓她拿著靈符出去賣。可是大雪的天裡,沒有人買她的靈符。她饑寒交迫,便把靈符點燃了,向靈符許願。”
“可是每一張靈符點燃了,許願都隻是幻境。她向這些幻境奔去時,幻境便消失了。”
蕭蓮說著,溫柔地用手撫著孩子的頭發,“當她最後快要絕望的時候,將手裡一整把靈符都點燃了,在靈符的光中,一個溫柔的修士從天而降,救了饑寒交迫的她,將她帶了回去。兩人一起回了天上的仙境,過上了快樂的生活。”
她並未注意到,在她講這個故事的時候,裴無缺睜開了眼睛。
紛亂的光中,倒映著她的麵容。他將她的衣袖握得更緊。
他輕聲說“靈符怎麼會賣不出去,這個故事太假了……”他還沒說完。突然眉頭皺得更緊,像是強忍著什麼,隨即急促地咳嗽起來,大團血液被咳出來,暈染了被子。
蕭蓮隨即發現,一直給他輸送的靈力也完全輸不進去了,叫了幾聲無缺,他卻完全沒反應,心中猛地一沉。趕緊讓若白去喊殷白衣,這幾日為了方便,就讓他直接在洞府住下了。
殷白衣來時,隻見裴無缺吐出大口大口的汙血,便是絲毫血色也沒有了。他給他服用了幾粒丹藥,可並未見絲毫好轉,語氣也凝重起來“當真沒有辦法,他沒有引靈入體,用不了修士的丹藥。可是這凡人的丹藥對他已經沒用了……”
蕭蓮深吸了口氣,心中十分沉重。
從師門罹難到現在,她一個人孤獨地在玄青山活了七十年。這是極其孤寂的七十年,她等了這麼久,盼來了命定的徒兒。裴無缺初是有不好,可他是在越來越好的,會主動給她做事,挑水時順便帶些花草回來給她,替她煮靈茶,替她灑掃庭院,師徒二人越來越好。現在告訴她,她的徒兒可能會就此失去,她如何能接受。
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孩子,蕭蓮突然手掌一動,一團白色靈光浮現在她手中,那靈光中,若隱若現地是一條宛如遊龍般白色的東西,不停地上下翻飛。
殷白衣見了此物,卻是立刻臉色大變。根本顧不得自己已經半廢的修為,一道靈力就打了過去。讓蕭蓮的手一偏,那東西也就從她手中消失。“蕭蓮,你是不是瘋了?”殷白衣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你要給他植自己的靈根,那你怎麼辦,你還要往下修煉嗎,你還要跨入煉虛期嗎?”
蕭蓮側目看殷白衣,苦笑著閉了下眼睛“白衣,你知道……其實我是早該死的人了。還入什麼煉虛期,若能入早便入了。倒不如把這個機會留給我徒兒……”
若將她的靈根植給裴無缺,裴無缺便成了天靈根。蕭蓮的修為不會受影響,隻是從此想再進一步,是絕無可能的。
殷白衣卻嚴厲道“蕭蓮,你彆發瘋了!七十年前我不讓你瘋,現在更不可能!你清醒點!”
裴無缺也聽到了外麵的動靜,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他的封印眼下到了最關鍵的階段,渾身如火焚煉獄般的痛,可是他什麼都聽到了,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在他心中不停地翻滾,他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蕭蓮的手腕“師父……彆給我,我也不要!”
“師父沒有關係。”蕭蓮安慰他,“我已經是化神修士,拿靈根來做什麼。”
“我不要。”裴無缺隻說這句話。
靈根對修士重要無比,蕭蓮就是誑他罷了。
蕭蓮看著孩子抓著他的手,終於是緩緩打消了念頭。她長歎一聲,最後想到一個辦法“罷了!既然如此,隻有一個辦法,師父現在便給你使用醍醐灌頂之法。你感應天地,最後一次嘗試引靈入體。若能成功,便能挺過去了。”
裴無缺已說不出話來,隻能微微頷首。
蕭蓮道“白衣,你到外麵護陣。”等殷白衣出去,她隨即運起靈功,靈氣在她手上濃稠宛如實質,自裴無缺天靈蓋而下,醍醐灌頂。
裴無缺閉上眼,也與天魔體抵抗。
天魔體與黑晶丹的力量在他體內撕扯,劇烈地咆哮,將他身體內化成黑魔煉獄。
隻是這些,旁人感覺不到。
撕碎的痛苦仿佛要將他破碎,但是那股護著他的藍色靈力卻是堅定地護著他的五臟六腑。
裴無缺最後咬牙定神,以無上心法,引導黑晶丹的力量去封印天魔體。
終於在撐了半個時辰後,天魔體緩緩退縮回去,勉強被壓在一道幽藍的封印下。在這道封印下遊走,仿佛隨時準備破體而出。
而與此同時,一道靈光突然照進裴無缺的身體中,宛如蓮花層層綻放,光華萬丈,將他五臟六腑都映得透明。
他引靈入體了。
天象甚至因此異動,在已經天黑的玄青山上空。突然盛放朵朵金蓮,花開又敗,卻絡繹不絕,將整個玄青山籠罩在幻境之中。
青淵仙境中眾仙門都看到了這異象,不由都好奇。這異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蕭蓮進煉虛期,動靜自然會大許多,那定是要籠罩整個青淵仙境的。但若是彆的,卻也不算小,又該是什麼?
此時裴無缺睜開了眼睛。
蕭蓮卻因醍醐灌頂時,給他輸送靈力過多,突然身體一軟,倒在床沿。不過還記得對徒兒說“師父沒事,就是靈力枯竭。你記得找殷白衣進來……”
她已經昏睡過去,方才引靈入體的場景並未看到。
裴無缺卻在蕭蓮身前跪了下來,深深地看著她良久。他看到她的手,自己緩緩地貼了上去。他用一種十分輕,旁人都聽不到的語調說“師父,我會永遠為你義無反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