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未央!
拓跋玉看著李未央,終究不能讓她這樣去和親,不顧德妃的阻攔,他已經走到了皇帝麵前,眾人的眼神都望著他,他卻也顧不得了,正要開口向皇帝請求——
就在此刻,突然見一名太監飛奔而入,大哭道“陛下,陛下,吉祥殿走水了!”
皇帝臉色一變,陡然從皇座上站了起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厲聲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太監哭喪著臉,道“陛下,吉祥殿突然走水了!”
眾人聽聞,臉上都露出極為震驚的神色。太後如今所居住的宮殿乃是前朝皇室遺留下來的,秋日潮濕,夏日悶熱,宮室也略微狹小、陳舊,因此,太後整日裡悶悶不樂。皇帝見母親不樂,便反複追問,可是太後擔心皇帝大興土木會耗費國庫,堅持不肯說出自己的心思,直到太後的貼身女官主動向皇帝陳情,他才知道真實情況,為了顧全太後體恤的心思,皇帝降旨動用自己的私蓄在皇宮北麵地勢最高的地方,為太後建造一座新的宮殿,起名曰重陽殿,盼望太後住進去後,能夠鳳體康複,永享安樂。
說起這座重陽殿,代表的是皇帝對母親的孝心,同時也是大曆開國以來第一個動用皇帝私產建造的宮殿。在重陽殿破土動工不久的一天,工匠們正在挖大殿的地基,突然地下放出了耀眼的金光,工匠們不敢再挖,便去稟報了皇帝,皇帝大為驚奇,竟然親臨工地,命工匠們繼續挖下去,挖著,挖著,忽見一物光芒四射,耀人眼目,原來是挖出了一隻鳳凰,金光閃閃,清輝可鑒,鳳羽上花紋古樸,塵埃不沾,皇帝大為驚喜,以為吉祥,便正式將重陽殿改名為吉祥殿,並將這挖出來的寶物供奉於殿上,派專人把守,同時命令欽天監擇定日期,準備為太後正式遷居。
吉祥殿是皇帝一片孝心的彰顯,更是大曆光輝盛世的象征,在皇帝的心裡,地位無以倫比的重要,平日裡都派了專人把守,片刻不離,再加上殿內還沒有住人,根本沒有明火蠟燭,這樣的宮殿居然會走水?簡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皇帝不顧一切地大步跨下了台階,頭也不回地向吉祥殿的方向走去,眾位大臣見情況不對,趕緊跟了上去,他們站在遠遠的地方,就看見北麵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已經有一半兒都陷入火海,此刻火趁風威,風隨火勢,須臾間燎徹天關,火勢大得驚人,真真是濃煙衝上雲霄,黑霧鎖斷半空,那場景實在是可怕之極。
皇帝愣愣地望著,實在無法相信自己耗費了那麼多心血派人建造的宮殿竟然會走水,旁邊的太監連忙道“快!全都去救火!快去!”於是,大批的宮女太監們飛奔而去,隻是皇帝卻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像是連說話都忘記了。
蓮妃看了那火勢一眼,眼睛裡閃現一絲冷嘲,口中卻更加溫柔道“陛下,吉祥殿怎麼會突然走水呢?”
皇帝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過來,大聲道“周天壽,周天壽!給朕出來!”
被皇帝點名叫到的周天壽快步從人群中走出,臉上卻不見絲毫驚訝或者慌亂的神情,和周圍的人們形成了鮮明對比。
“道長,吉祥殿無緣無故走水,究竟是什麼緣故?”皇帝看著被火光映紅的天空,一種不祥的感覺兀然而生,他不由自主地皺著眉,冷沉問道,其實他的心裡頭早已如同油煎火燎,著急的不得了。
李元衡看到這一幕,顯得十分納悶,他是漠北人,並不知曉大曆人對火是十分敬畏的,大家都認為失火本來就是鬼神造成的,無緣無故的走水,這是上天在警示眾人。尤其是火災發生在吉祥殿,這可不是一般的地方,皇帝第一個反應就是認為自己犯了錯,以至於天神降罪。
“陛下,貧道遵從您的旨意,一直負責監視天象地征,為您占凶卜吉,預先示警,可是這麼大的火,貧道事先卻一點征兆都沒發現,實在是太不尋常了。”周天壽裝模作樣地道。
皇帝麵上露出吃驚的神情,卻因為對方的說辭符合了他自己的心思,不由脫口道,“那麼上天究竟要告訴朕什麼?”
周天壽手指掐成蓮花狀,閉上眼睛沉思,隻是不回答。旁邊的人都開始變得焦急,隻有人群裡的李未央臉上微微露出笑容。
果然,隻見那周天壽快速睜開眼睛,麵不改色道“剛才陛下賜了一門婚事,依貧道看,安平縣主八字清奇,貴重非常,非尋常凡夫俗子可以匹配,更遑論外族呢!不管是對大曆還是對漠北,這門婚事都是大大的不吉利!”
周天壽擲地有聲的說法,讓大殿前一片死寂。德妃不由皺起眉頭,心裡迸出一句話“這個老道士,又要無事生非了!”她這樣想著,不由陪笑著上前道“陛下,周道長不過是猜測,安平縣主隻是個女流之輩,八字又怎麼貴重了,漠北皇子可是堂堂皇孫貴胄,又有哪裡配不起?”
周天壽冷冷地望了德妃一眼,道“吉祥殿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在陛下剛剛賜婚的時候就走水,德妃娘娘如何解釋?”
德妃一愣,隨即辯駁道“那也不能說明這件事一定和婚事有關啊,說不準隻是巧合。”
周天壽的笑容變得冷凝,卻是不再理會德妃,轉而對皇帝道“陛下,還記得明蘭之禍嗎?”
所謂明蘭之禍,說的是前朝的明蘭郡主。當初前朝寧元帝親自為這位侄女明蘭郡主賜婚,將她嫁給了當時的威武大將軍王豐。這本是一門很好的親事,可就在許下婚約的第二天,皇宮的安定門無緣無故塌下了半邊牆,便有很多人說明蘭郡主這門婚事很不吉利,不該進行,可是皇帝認為聖旨已經下了,根本沒有改變的道理,便依舊把明蘭郡主嫁給了王豐,隻不過卻找借口把王豐留在了京都看守糧庫,以為隻要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就不會出什麼大事。然而正是這位王豐,仗著嶽家的身份,越發趾高氣揚、囂張跋扈,甚至不惜克扣軍糧、中飽私囊,等到軍臨城下,皇帝打開糧倉,這才發現所有白花花的糧食,全都變成了粗糠、砂土,拌著草皮、樹根……原本隻是如此還不至於徹底潰敗,偏偏恰好是這個王豐打開了國門,迎了大曆開國皇帝進城,最終前朝的江山,當真是一半兒都斷送在王豐的手上了。
後人因此便說,老天爺早已經警告過寧元帝,偏偏他不肯順從上天的旨意。若是他沒有將明蘭郡主嫁給王豐,王豐既不會留在京都,也不會懷著滿腔憤憤去做守倉的戶部官員,一切都不會變成後來無可挽回的局麵……也許在旁人看來,這不過是個牽強附會的故事,前朝的覆滅當然跟這段婚姻沒有太大的關係,沒有王豐,一樣有無數的貪官汙吏在敗壞前朝的江山,可是在如今的皇帝眼裡,周天壽擲地有聲的說辭,句句打在他的心窩上,讓他雖然難受,卻深信不疑。
李元衡雖然不通大曆的習俗,卻也知道這情況不對,連忙對著拓跋真使眼色,然而拓跋真卻仿佛沒看見一樣,隻是兀自低著頭,不言不語。他一著急,便去看蔣華,可是蔣華官職低微,這裡根本沒有他說話的份兒,他隻能悄聲在蔣旭的耳邊說了幾句話,蔣旭卻搖了搖頭。
若是彆的事情,皇帝可能還會聽從他的說法,可是眼前一場大火發生,皇帝這樣迷信的人,一定相信是上天的預警。若是這時候蔣家開口勸阻,隻怕反而要倒黴,不如三緘其口的好。在蔣華看來,驅逐李未央比什麼都重要,可是在蔣旭看來,這樣的舉動實在是太危險了,為了一個李未央,根本不值得這麼冒險!
德妃著急了,若是李未央不被趕走,那拓跋玉還是不會死心,她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皇後和太子,知道他們是會明哲保身,不肯參與這件事情了,不由咬了咬牙,賠笑道“周道長,那明蘭之禍早已過去多年,根本是個傳說罷了,你這麼說,分明是牽強附會!”
蓮妃冷笑一聲,美目流轉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樣可怕的事情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發生,德妃娘娘還能視而不見嗎?大曆的美人兒多得是,漠北皇子喜歡哪一個隨便挑選就是,非要咱們安平縣主不成嗎?老天都說了這婚事結不得,怎麼能繼續進行呢?德妃娘娘這麼一意孤行,是有意要害我大曆的國運嗎?”
李未央的唇畔,浮現出一絲微笑,蓮妃果然很有進步,說話一針見血。
果然,皇帝冷冷嗬斥道“德妃,你聽見了沒有,還不快住口!還是你就是故意要壞我的國家?”
德妃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趕緊道“陛下,臣妾不敢,臣妾隻是——”
皇帝一揮手,止住了她的話,冷聲道“夠了,朕不想再聽。漠北皇子,你另外再挑一個美人吧,安平縣主不能嫁給你!”
這門婚事不吉利,很不吉利,剛一答應吉祥殿就燒了,豈不是大大的危機?皇帝轉念想起了李未央的聰明才智,陡然驚醒過來,若是把這麼一個聰明的丫頭送去給漠北,豈不是在壯大他們的力量嗎?若是李未央倒戈對付大曆,就等於是自己送了一個幫手去給漠北!換了其他閨閣千金就不同了,那些女子不懂政治、不懂爭鬥,嫁過去隻會作為一個擺設……皇帝左思右想,終於下定了決心,決不能讓李未央嫁給李元衡!
李元衡麵色一變,他聽懂了此刻皇帝所說的話,趕緊道“不,陛下,我就要她!”說著,他指向人群中的李未央。
李未央略略抬起了頭,隻是看了他一眼,一副毫不掛心的樣子。
皇帝冷冷望著李蕭然道“愛卿,朕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既然未央是你的女兒,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皇帝不願意跟表麵很不懂規矩的漠北皇子直接杠上,這是要李蕭然表態了。李蕭然當然看懂了皇帝的意思,雖然有點可惜不能將李未央給賣了,但轉念一想如果此時得罪了皇帝才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便微笑道“漠北皇子,老天已經給了示警,這一門婚事的確是不吉利的,若是你非要娶,隻怕會給你漠北和我們大曆都帶來災禍,貴國的皇帝也不會答應。所以我覺得,這門婚事必須作罷,隻能請您原諒了!”
李元衡不敢置信地看著大曆的皇帝,又看看李蕭然,他聽說這裡人說話都是一言九鼎德,尤其是皇帝的聖旨,竟然朝令夕改,真是太可笑了!
李未央目光悠然地望著原本要迎娶自己的男子,笑容中帶了一絲鄙薄,原本她要推拒這門婚事多的是法子,但多少要費事,這場大火實在是太及時了,簡直像是為她量身訂造好的,專門為了推辭這門婚事而著的火……不,等一等,老天爺可從來沒這樣幫忙過,或者,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為之。李未央這麼一想,便四下尋找李敏德的身影,可是,哪裡都找不到他。
這人,這麼關鍵的時刻,究竟去哪兒了呢?
皇帝先是反了口,接著李蕭然也翻臉不認人,這一對君臣在這一點上無比的相似,隻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管他要臉不要臉。皇帝消除了讓他不安的婚事,又轉頭去問“吉祥殿的火滅了沒有?”
太監連忙道“陛下放心,一切都已經辦妥了。”這就是說,火勢已經熄滅了。
皇帝看著那邊人頭攢動的吉祥殿,不由歎了一口氣,轉身道“回座位上去吧,宴會繼續。”
眾人麵麵相覷,雖然眼前的這樁婚事是泡湯了,但是沒了李未央在前頭擋著,隻要李元衡和漠北皇室不肯死心,非要娶一位大曆的小姐回去,這些家族可就都麻煩了。他們家中未婚女子適齡的也不在少數,今天為了皇子選妃,一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若是不巧被李元衡看中了,送到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去,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當下所有的小姐們都用扇子掩住臉,生怕被李元衡看中。
李元衡憤憤不平地盯著皇帝的背影,等看不到了又盯著李未央,快步追了上去道“我不會死心的!”
孫沿君警惕的看著他“你想怎麼樣!”李未央卻拉住她的手,回身微笑道“四皇子,你這樣執意於我,並不是喜歡我吧,畢竟我們是萍水相逢,說一見鐘情,未免太可笑了。我勸你,好好想想背後挑唆你來迎娶的那人的意思,千萬彆成為彆人的墊腳石,對於你漠北來說,絕對不是好事。”
她的這幾句話,頗有警告的意思。李元衡一愣,頓時收斂了原本的不悅,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說她聰明有謀略暫時還看不出來,但說話一針見血倒是真的,父皇讓他在這裡迎娶一位和親公主回去,但是所謂的和親公主,一般是舍不得用真公主的,若是漠北衰弱,大曆就會選擇一個出身卑微的宮女權作公主來應付,但是如今的漠北很強盛,所以大曆最少也會選擇一個出身高貴的大臣之女送給他——這具體的人選麼,當然是由他來定了。
原本蔣華給他送來一幅美人圖,他還沒有太過放在心上,可是後來他又寫了一封信,說了很多李未央的事情,讓他對這個少女起了好奇心。他當然知道蔣華若是真的為了李未央好,絕不會在他麵前頻繁地提起這個少女的,可那又如何?能夠讓狡猾的像是一隻狐狸一樣的蔣華上心的女人,他也一樣有興趣。
今天他親眼見到了李未央,不免對她起了更深重的好奇心,看著這麼冷心冷麵的,卻鎮定的完全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少女。他原本那一丁點兒的好奇心,立刻變成了燎原的火焰,他想要弄明白,李未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從前那些女孩子,隻要見到他都像是蜜蜂一樣地盯過來,為什麼她卻如此冷漠呢?
蔣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為什麼咳嗽的更凶了,仿佛連肺都要咳出來,他躺在床上都在殫精竭慮,精心策劃的這一出戲,這麼簡單就被一場大火給毀掉了。李未央,你還真是個膽大包天的丫頭,居然連在宮中縱火都做得出來,若是能夠找到證據就好了,可是想也知道,對方既然敢做,就一定留有後路……李未央,實在是太好命了,仿佛連老天爺都在幫她。蔣華強自壓下心頭的一口熱血,麵上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拓跋真突然將一杯酒遞給了他,蔣華抬起頭來。
“三公子,雖然為我分憂是好事,但是做過了頭就惹人討厭了。”拓跋真麵上帶著微笑,可話裡卻是明裡暗裡敲打他,要他絕了對付李未央的念頭,“她的婚事自有人會為他操心的,三公子以後就不要插手了。”
拓跋真幾次三番要狠心對付李未央,卻都莫名其妙地失敗了,如今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到底是愛她多,還是恨她多,但不論是哪一點,他的東西都不容許彆人覬覦。哪怕是死,李未央也必須死在他的手中,不能假手於人。他的這番話顯然是非常不講道理的。蔣華既然是他的盟友,對於礙事的李未央自然有義務除掉,但是身為皇子,拓跋真要不想講道理的時候,有再多的道理在他麵前也是沒理。這一點,蔣華怎能不明白。“很抱歉。”蔣華微笑道,“此事是我考慮欠妥,好在不也沒有成功麼,殿下不必著急。”若是蔣華發怒,他自有辦法勸他放手,但對方偏偏若無其事的,反倒說明他是絕不準備收手了,拓跋真的目光微微一擰,終究隻是冷笑了一聲,不再多言了。
宴會照常進行,隻是出了走水這種事,眾人的臉色都有點訕訕的。隻有蓮妃的臉色一如往常,笑容不改地和皇帝輕言細語,被她的暖風一吹,皇帝難看的臉色漸漸和緩了過來,拉著她的手道“還是愛妃你會說話。”
李未央看在眼裡,不由微笑。蓮妃容貌絕麗,皇上再聰明,終究也是個男人,在很多時候就會重色勝過其他。而且蓮妃又是出身平民,根本沒有家族勢力,沒有外戚的威脅,皇帝再怎麼寵愛她也不會鬨出什麼問題。再加上之前的天女下凡的傳聞,更給她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叫皇帝越發的喜歡她。
台上的蓮妃笑道“皇上又拿臣妾開玩笑,還是好好看歌舞吧。”說著,她的柔荑在空中輕拍兩下,數十名提著琉璃宮燈的女子從不遠處娉婷而出,在夜風的吹拂裡,有九天仙女落凡塵的清靈之感。幾十名花一樣嬌羞的女子,在大殿中開始翩翩起舞。此刻大殿不遠處的焰火台上早已樹起了數百個大小不一的銀架,分彆用五彩絲帶做裝飾,頂端則立著各種各樣的煙花火筒,十分的壯觀,就在這些美麗女子翩翩起舞的瞬間,太監們手持燈帽將周圍的燭火油燈全數熄滅,點燃了煙火,無數朵煙花騰空而起,碎裂之後,美麗的焰火一朵朵,流瀉而下,焰火越來越多,逐漸連成一片,成為一幅一幅連綿不斷的美麗畫卷。
剛剛才走水,皇帝正是惱怒的時候,隻有蓮妃才敢在這時候去觸黴頭,偏偏皇帝仿佛完全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非常開心地看著滿天的煙火,道“愛妃果然彆具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