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新明錄!
時憲曆甲寅年五月三十,格裡高利曆1674年7月3日。夜。
海麵上波瀾不興,天空中月色全無,浩渺的星空覆蓋著暗淡的海麵,引領著龐大的船隊向著北極星的方向行駛。
“你確定,明天清晨能夠到達定海海麵?”項紹寬皺著眉頭問道。
被問的人是俞齊時,尷尬地笑著說道“大人,您已經問了七八遍了。”
項紹寬狠狠地歎了一口氣,坐在椅子上,望著麵前桌上的作戰地圖,不住地搖頭。
“紹寬,彆那麼焦慮嘛。我們的作戰方案,是經過反複研究和演練的,能確保萬無一失。”蔣一正隔著桌子,手裡捧著一杯茶,兩眼炯炯有神地望著項紹寬。
“萬無一失是不可能萬無一失的,畢竟……清虜也不會坐以待斃。”呂憲華黝黑的圓臉,在暗淡的燈光下,顯得更加黝黑。他本來想說的是“畢竟我們是第一次大規模作戰”,但忽然意識到,劉國軒也在場,這句話若說出來就有些露怯了,於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劉國軒坐在船艙的角落裡,離開放作戰地圖的桌子有七、八尺的距離,顯得頗為孤單。實際上他也確實孤單,船艙裡的軍機處委員,隻有他一個人不是“毛利國人”。令劉國軒更難以理解的是,為什麼在一個月前的作戰會議上,項紹寬那麼自信“五月二十八之後的一個月是最好的作戰窗口”,當然他也並不理解什麼叫“作戰窗口”。
“孫胖子,這次行動成敗可全在你的身上了。”潘興是所有人裡唯一一個翹著腿坐著的,說起話來滿臉笑容,顯得特彆輕鬆。
“浙江總督李之芳會在五月下旬帶兵到達衢州,提督塞白理也會帶兵在五月下旬到達台州,寧波防務空虛。這一點,我很有把握。”孫廣越端坐著,不停地扇扇子。夜晚的海麵上氣溫不算太高,但濕度對於胖子來說還是難以忍受。
蔣一正站了起來,繞著桌子走了一圈,擺弄著手裡的茶杯,緩緩說道“沒錯,根據黃鏞帶來的平南王耿精忠的消息,浙江戰場的態勢應該和我們知道的一樣,現在就是定海登陸作戰、奇襲寧波的最佳時機。”
“嗯,沒有變化就好。”項紹寬說著,用手中的筆指了指桌上的地圖,“戰略格局沒有變化,我們計劃就更有把握。”
孫廣越自豪地點了點頭“有我在,計劃一定穩。”
“有你在,船開得更穩是真的。”潘興依舊笑嘻嘻地說道。
“為了了解寧波當地的情況,去年老許他們還跟著英國商館的副經理約翰·達克萊斯到寧波請求開設商館,順便偵查地形。”蔣一正沒有理會二人的嬉鬨,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用手指著地圖說道,“你看,這裡是甬江口的招寶山炮台,麵對大海,是定海的門戶。按照計劃,明天清早我們就要拿下這座炮台。然後從甬江駛入,奪取定海縣城和寧波府城。”
“甬江入海口由西向東,招寶山在江口北岸,炮台就建在招寶山山頂南側,朝著東南海麵,炮台邊上就是山頂衛所威遠城。我們趁著夜色把船駛到甬江口北側,有招寶山的阻隔,炮台的守軍即使在天亮之後也看不到我們。”呂憲華走了幾步,選擇在劉國軒的旁邊坐了下來,緩緩說道,“甬江口北岸的灘塗平緩,非常適合我們的平底沙船搶灘登陸。”
項紹寬略微點了點頭,說道“是啊,多虧了老許和老薑他們,去年冒險帶著達克萊斯到寧波,把當地的情況給偵查了一遍,連沿途的海況都摸清了。軍中寧波籍的士兵雖然不少,但是都是離鄉十多年,記憶不清了,而且當地的變化也無從得知。”
“隻是……定海是浙東門戶,清軍水師總還是有一些的吧。雖說國姓爺自來也未曾把清軍水師放在眼裡,不過我們還是謹慎為好。要是清軍水師出哨迎敵,登陸船豈非要受害。”劉國軒見旁邊的呂憲華信心滿滿,忽然出聲問道。
孫廣越歪著頭看了看劉國軒,蹙著眉頭說道“這事不是說過了嗎?浙江清軍水師在編總共隻有一百六十艘戰艦、一百二十艘哨船,分駐寧波、台州、溫州三處地方。本來就不多,更何況承平年代,戰艦水兵都缺額,寧波定海港內戰艦不會多過五十艘。許緯辰說他當時還認真數過,戰艦之中大船不多,隻有十艘,其餘都是小船,經不起我們大熕船的當頭一炮。”
“而且,如今耿精忠出兵北上,海陸並進,溫州和台州的港口都在耿軍威脅之下。提督塞白理率軍馳援台州,必然要帶走部分水師。這麼算來,港內戰艦可能不足二十艘。”蔣一正接著孫廣越的話,繼續解釋道,“這些情況,之前在雞籠開會的時候,都已經分析過了。”
劉國軒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他當然也知道這些情況之前都已經分析過了,他不明白的,隻是為何“毛利國人”有如此大的把握。
“攻下招寶山炮台之後,我們的第二攻擊隊就要從甬江駛入,攻取定海縣城。”呂憲華見劉國軒不再提問,便順著思路繼續說道,“到時候,就要有勞劉都督和我一起,長驅直入了。”
劉國軒沒有回答,微微點了點頭。
“按照老許畫的圖,從甬江口駛入,過了招寶山炮台,不足兩裡地,就是定海縣城的鎮遠門。鎮遠門外有靖海兵營,定海總兵官朱萬化轄下的清軍就駐紮在這裡。”項紹寬說著,看了看並排坐著的劉國軒和呂憲華,“第二攻擊隊的總兵力有兩千人之多,而清軍主力已經被塞白理調走,靖海兵營中的敵軍不會超過一千人。”
“兩千對一千,是有優勢,不過也不是那麼大。”蔣一正看了看呂憲華,似乎是希望他表個態。
“雙方準備好了再開打,當然沒有那麼大的優勢,但是我們現在的部署就是為了打不對稱戰鬥。”呂憲華很明白蔣一正的意思,是要自己表態激勵一下劉國軒,因為戰鬥實際指揮著是他,“我們之前謀劃了那麼久,最後決定從雞籠出兵,海上奔襲定海,就是為了出其不意。如果攻取炮台的計劃順利,那麼兵營裡的敵軍未必就會發現我們,我們的船快速接近兵營,然後登陸攻擊,清人就隻能束手就擒。”
“這個……恕劉某不敢苟同。”劉國軒沒聽說過“不對稱戰鬥”,但是也能猜到其中的意思,故而搖著頭說道,“兵營無論日夜,照例會有哨兵值守,現在清人與耿精忠交戰,必定格外警覺。就算攻取炮台能做到悄無聲息,隻要船隻駛近岸邊,哨兵定然會報告駐守的將官。”
“那就要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項紹寬忽然提高了嗓門,朝著劉國軒說道,“從哨兵報告將官,到將官組織抵抗,需要多久?或者說,如果劉都督是守營將軍,要多久能集齊士兵開始交戰?”
“一刻鐘吧,一刻鐘能集齊百人,若要集齊一千人,兩刻鐘未必能行。如此說來,我軍把握很大。”劉國軒似乎明白項紹寬的意思,用力點了點頭。
“更何況,我們發起進攻的時候,清軍應該還在睡覺。在哨兵發現我們的一刻鐘之內登陸進攻,在清軍集合之前就把清軍分割擒拿,最好能把帶兵的將官捉住。”呂憲華坐在劉國軒的旁邊,繼續為他打氣。
“清軍是不是還在睡覺,要看拿下炮台的速度了,如果前麵的戰鬥耽誤了時間,後麵就不好辦了。”蔣一正覺得,呂憲華的想法稍微偏於理想化了一些。
“嗯,這就要看何佑的發揮了,一切成敗,都要從奪取炮台開始。”項紹寬放下筆,悠然地說道,“大家休息吧,天亮了就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