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八年五月初五,這年夏天來得特彆早,剛到端陽節,南京城裡就酷熱難耐,這一天皇上決定放假一天。一清早,皇上就帶上幾個年輕的妃子和幾十個錦衣衛武士,浩浩蕩蕩向莫愁湖岀發。大隊人馬,車水馬龍剛過午朝門,皇上在龍輦上一眼就看見魏國公徐達騎在黃膘馬上,躲在旁邊一個小街上的樹蔭下給皇上讓路。皇上推開龍輦窗簾,傳命執事太監前去招徐達前來侍駕。
原來今天魏國公徐達將軍同夫人謝華,帶了幾個丫環和家丁,準備去靈穀寺燒香,他們本想趁早上天氣涼爽,早點趕到靈穀寺去,誰知走到午朝門就遇到聖駕出遊,徐達忙帶著家人躲進旁邊一條小街上去,滿以為可以避開與聖駕相遇的尷尬。因為這幾年他嚴格記住劉伯溫臨彆時的囑咐,遠離朝廷,不與任何人來往,更不和皇上來往,朝中各種活動和慶典一律謝絕參加,實在要出麵的,就讓兒子代父前往,他在家頤養天年,叫兒孫們練武、讀書、騎馬、射箭等。今天陪夫人到靈穀寺進香,本想躲開皇上,誰知偏偏被皇上看見了,而且還招去侍駕。說實在的他一百個不願去見皇上,自從他被無端罷去右相,徐達就明白了,他和他義兄之間的兄弟情已所剰無幾,他們之間水乳交融的時代己一去不返,現在隻不過是**、冷冰冰的君臣關係,因為四海己寧,也不需要他徐達去馳騁疆場,他已功成名就,也不需要去為功名利祿而奔波,安心做他的魏國公。徐達想了一下,如果他今天不應召前去見駕,勢必把關係鬨僵,到頭來吃虧的是他自己。想到這裡,徐達就令家丁和丫環一起陪夫人去靈穀寺,他自己帶上兩名家丁隨執事太監去見皇上。
皇上車仗還停在大街上,徐達來到龍輦前,拱了一下手說道:“臣徐達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上掀起轎簾,把頭伸出來問道:“天德,這麼熱的天,你要到哪裡去?”
“謝華說,今天是端午節,是她娘的生日,要到靈穀寺去燒香,叫我陪她去,才剛走到這裡就遇見皇駕。我這個人不信鬼神,哪會去廟上拜菩薩?隻是覺得城裡天氣熱,我到廟上找個涼快的地方消暑去,過一天快活日子。沒想到……”徐達說道。
“哦,你想找個愉快的地方,是嗎?”皇上問道,“那你今天跟朕走,朕帶你去個地方,絕對既安靜又涼快,保證你不後悔。這大熱天的,一個大老爺們,沒出息,跟娘們屁股轉遊啥?都老夫老妻了,還這麼粘粘糊糊的,也不怕彆人笑話。走,今天去當一天大丈夫,獨立自主一天。”
皇上這麼一說,周圍的人都笑了,徐達也嘿嘿地笑起來。大隊人馬繼續西南行,皇上說道:“我們今天找個地方,涼爽的地方,好好下兩盤,我們有好多年沒有在一起下過棋,不知道你進步沒有。”
“臣在家裡,每天忙著帶孫子,哪有功夫去練棋,再說,象棋這東西非得要有名師教,還要本人有天賦才行,才可以成為高手,光一個人練,就好比在原地轉圈,轉一輩子也沒有長進,看來這輩子隻能是皇上手下敗將啦!真沒法,每次和皇上下棋都是輸,連和棋都很少。”徐達騎著馬,跟在皇上的龍輦右邊的窗口邊,邊走邊氣餒地說。
皇上在龍輦裡笑著說:“彆恢心嘛,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相信:普天之下總會有象棋奇才。不過南京城裡能贏朕的高手已不在人世了。恐怕你走遍天下也找不到能贏朕的人。”
徐達在馬上淡淡一笑,心裡暗自想道:“恐怕未必如此,隻不過你是皇上,是一國之君,誰敢贏你?贏了你你就會要人家的腦袋。”
徐達在馬上故意把韁繩放得很鬆,馬的腳步才會變慢,就可和皇上的龍輦保持同速前進。徐達歎了一口氣說道:“話又說回來,即使我有名師指點,我的棋藝學得再高,我也沒有那個賊膽敢來贏皇上,因為那樣做就是對皇上的大不敬。”
皇上在龍輦裡搖搖頭說道:“哎,下棋歸下棋,皇上是皇上,你不要把兩件事搞在一起嘛。下棋是玩,是遊戲,不能過分認真。下棋是賭博,常言道‘賭場無父子,無君臣。’進了賭場大家都是賭徒,賭場有賭場的規矩,即使是皇上進了賭場也得服從賭場的規矩。北宋末年,宋徽宗在東京時,經常微服夜出到妓院、酒樓、賭場風流快活,從不破壞那裡的規矩,這就是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行有行矩。你徐達有本事侭管來找朕,朕隨時恭候。但朕要提醒你,你來時先準備好彩頭,無彩頭免談,願賭服輸嘛。”
“皇上說的可是當真?”徐達扣了一下韁繩,懷疑地問。
“朕說話從來是一言九鼎。”皇上大聲說道,“難道朕輸幾盤棋還要人家的命不成?你也太小看朕了。天德看來你還信不過朕,你有本事就來贏朕,你贏一百盤朕也不會降罪於你。”
不知是天氣好,還是他們五年沒見的緣故,皇上今天精神特彆好,滿臉興奮,興致頗高,對徐達喋喋不休地說話。徐達聽了也受感染,就高興地說:“皇上,我就實話實說吧,自從我認識皇上之日起,我就對皇上的棋藝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就暗自發誓要學好棋,將來一定要趕上皇上,我就到處打聽好棋師,我在北平也到處打聽過,就是沒有遇上,真是人才難得呀!這三十多年,我沒有贏皇上一盤棋,連和棋都很少,我這輩子彆無他求,隻要能贏皇上一盤棋我就心滿意足了。”
皇上在龍輦裡哈哈大笑道:“好,看你可憐的,你的意思是要朕讓你一盤棋,是不是這樣?”
“不,”徐達搖搖頭說道,“誰要你讓棋啊?讓棋就沒意思,臣要靠自己的實力來爭取,那才有意思。”
“嗯。”皇上在龍輦裡換了一個姿勢,把左腿壓在右腿上,整理了一下單層提花繡龍袍,說道:“好,、徐達就是徐達,就是要有一股不服輸的精神,這才叫有誌氣。”
大隊人馬從午朝門一直往西走,來到秦淮河邊才折向南行,沿著河邊走,引來不少行人觀看。河堤兩岸,綠柳成行,鶯啼燕舞,鳴蟬聒耳,給初夏增添不少生氣。他們向南走了一陣,來到一個大園子門口,徐達一看,隻見大門上方寫著鬥大的“莫愁湖”三字,園門大開,大隊人馬進入園內,大門馬上就緊閉起來。隊長馬上指揮大家下馬或下轎,一隊親兵四麵散去,擔任警戒任務;另一隊親兵在前麵帶路,隨後是阿監青娥,再後才是嬪妃和皇上,最後是護駕武將,他們一同來到湖南邊一個寬敞的地方,這裡長著很多參天大樹,樹下是一片亭台樓閣,最中間麵臨湖的地方,有一座新建的兩樓一底的宮殿式建築,四角高翹,彷佛像皇上的金鑾寶殿。徐達跟著皇上來到樓前,隻見一樓門外的木柱上,掛著三幅皇上親自題寫的對聯,第一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