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朝煙雲!
這麼多年以來,定雲每次都是容讓於我的。她不禁我的纏繞,乖乖地留在清暉殿陪我多時。我則每到月上中天,才舍了她去瞧鐘後。
冬儘春至。自收降馬楚,誅殺王贇後,我著實開心了一段日子。在這段日子裡,彆的事兒我顧不上想,隻想著鐘後和她的孩兒——當初我帶病含悲,在醉中臨幸於她,可能真的替她埋下了隱患。她這次不好,說起來全是我的緣故!從嘉也很孝順,常來服侍著他母後,可是弘冀,唉!他從潤州回來述職,現正在金陵呢,可我回來到現在,見他的次數寥寥。他一個帶過兵,守過南都的人,照理應是見過世麵的。孝悌之道,小時候師尊也是一樣和他們幾個上的課。可是這個兒子,見了我沉默少語,半點不通情理,我瞧見他那剛硬絕情的性子,打心眼裡喜歡不起來,說了幾句話,心裡無名火上攻,弄不好就想揍他。顧著凝煙,暫忍了而已——同樣是兒子,要是我的宏茂還在……
今日弘冀是沒見影,從嘉也被我打發了。本來我在昭陽宮寢殿,擁著鐘後已熟睡,可驀地文小何闖宮回稟邊將軍在湖南譚州有密書到來!
我戰戰兢兢坐將起身,接過小何遞的錦囊,打開錦絹一看邊鎬的信,嚇得我冷汗直流!
原來從楚地家城鎮將鹹師朗手下跟著降過來的孫朗、曹進,因不滿邊鎬手下的王紹顏及其上司——留在湖南負責接收寶貝和收稅養兵的欽差楊繼勳克扣我下詔賜給他們軍中的糧米,就要找直接經手此事的王紹顏算賬。王紹顏聽到風聲躲了起來,那孫朗等又去尋邊鎬,要他殺掉王紹顏,給將士一個交待。邊將軍一邊打圓場敷衍孫朗,一邊寬釋了自己的親信同僚王紹顏。孫朗、曹進見事情沒有解決,立馬領著人馬投靠了占據朗州馬楚舊將劉言!那個劉言,也是個滑泥鰍!前者,楚國全境拿下的時候,他百般向邊鎬獻媚,弄得邊鎬報告我,說他忠順。我於是趕緊派人去招降他,他也答應來金陵啊。答應的好好的,可也隻有答應而已!現在邊鎬的潭州人心不穩,他聽見風聲,立馬把我們唐國的馬光惠大人丟回金陵,自己連個忠臣虛名都不要了,大喇喇地自封官職,楔在朗州不走了。朗州,正式歸他了!
孫朗、曹進是降過來的人,家眷自然也是到金陵的,竟一點顧忌也沒有!這個孫朗,還在朝裡呆過一段時間。降過來的人,實在靠不住。
我急急忙忙起身,吩咐群臣上晚朝,議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晚朝上連高遠高史官都發話了,他說我們拿湖南易如反掌,看這樣子,誰也說不準能不能守住!還有已經在司徒位子上退下來的李建勳,老人家放下了架子,專門跑到朝上來罵邊鎬不是當主帥的料!
大家都在罵邊鎬,可我真的怨馮延巳!要不是他派楊繼勳留在湖南卷寶收稅,害苦了人家,孫朗他們能反嗎?
唉!換掉邊鎬,這苦差事誰去啊?給他加兵?總也需要時間吧?再說了,連年勞兵遠征,父皇留的家底虧了一半,再往戰場多加一個人我都得想想呢。算了,議了個半天,也沒什麼好法子。先扣著孫朗、曹進的家人,再看看動向吧。
議罷事,天已近亮了。我拖著疲累的身子去了清暉殿,進門便見了董源《廬山圖》,和我自畫的《天下山河圖》。這圖隻是個大形,機要布防詳圖另在圖冊上繪著,由我朝專司的官員管轄。我看向唐國的山河我軍新收楚地,可現在嶺南的地盤已被那用太監的南漢國看上,戰線太長,我軍派的人數又少,給就給點,也不打緊!可是這湖南三個大州潭州、朗州、桂州,朗州已歸劉言,剩下的兩州,我軍可都得拿好了!
定雲這個野道,這回也是一臉疲態。每回我一走,她就溜回去陪兒子,我來之前,再從熱bei窩爬起來,從北苑跑來陪著我——唉,這江山不穩,女人也跟著受累。我進內殿的時候,她坐在小幾邊打盹,若是彆個,也許我就惱了,可看著她,我連高聲都不敢出,拿了件金底勾金線的五鳳翔雲披風給她兜上了,由她眯瞪一會兒。
幾個月的時間轉瞬既過。鐘後的孩兒在此多事之秋來到。來的時候,著實讓我吃了一大驚!
三月的一天淩晨鐘後突然發動,離她的產期竟早了一個半月!宣了杜老愛卿和吳耀光、王研等杏林名宿前來會診,結果又等來了一句話,杜子遠老著麵皮問我“皇上!決斷吧…保大還是保小?”
我被他們問得近乎絕望,不由把仇恨移到這個孩子身上“小孽障!聽朕的,能保則保,不能保就全力保鐘娘娘!保住娘娘…要不然…朕……”昭陽殿外,我憋了許多罵杜愛卿他們的話,臨出口又咽回去,我這個當了快十年皇上的人,滿麵淚水“砰”的一下跪在地上求杜醫師“救鐘娘娘…求求你…杜愛卿……”
鐘後生了快三個時辰還沒出來,我在房外心急如焚!吳耀光是吳廷紹愛卿的兒子,深得家傳醫術之菁要,故這些年也頗受重用。這個小子此時出來,跪著對我道“皇上,沒有法子,胎位極壞,娘娘心脈已弱,可能……”
我拉起小吳,將他猛摜在地,正要推開守門的婆子及木棠一乾人闖進去,忽然耳邊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讓我一試!”
我失了魂般轉頭一看,說話的竟是定雲!隻見她的長指甲已然剪光,頭發高高挽好,不施脂粉,簪珥全無,穿了一件淡綠衣裳,同色裙子,又對我道“讓我來!”
定雲說完就往裡走,我沒說話,也沒點頭,強撐著要隨進去,定雲道“你莫進去,我會儘力!”
定雲進去不多時,隻聽裡麵鐘後撕心裂肺慘叫幾聲,後來裡頭寂靜如死。我嚇得一下子坐倒在地,卻不見裡麵有哭聲。我膽子又大起來,軟軟立起身來踱了幾步,聽裡麵有鐘後用勁的聲音,又過了隻一刻的光景,穩婆楊氏來報鐘後母子平安了。可我還沒來得及高興,又有一個婆子極聲道“娘娘見大紅了!”
我聽了,再也忍不住了,往裡一闖,隻見定雲下了鐘後的杏黃幃帳,自己隱在鐘後帳中不知弄什麼鬼,還對外頭道“我用道家渡血之法一試,誰都彆嚷!”
定雲在帳中也不知怎麼弄的,約三刻工夫,她便出來了。我看她臉上毫無血色,與方才進去的時候大不一樣!不覺大驚,這道人籲了一口氣,含笑道“無礙了!全都出去,把小皇子先抱走,讓娘娘好好休息一會兒!”
我心裡存著很多話要說呢,可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我迅速把定雲橫托在手,好似打了大勝仗一樣快活“姑奶奶,你是救命的活神仙呀!阿雲,你這人…莫非真有道術……”
然而定雲臉色不對,白中帶灰,我正要找杜愛卿詢問,那吳耀光這小子急忙插口道“聖上勿憂!耿娘娘是失血過多所致。小臣為鐘後娘娘及耿娘娘各開一劑小臣家傳的保元湯,護住二人元氣,善加調攝,便都可平安了!”
這個小吳真會說話!叫阿雲娘娘就對了我的心思!我抹抹臉上淚痕,讚道“好!小吳,你馬上去開!這次你很賣力氣。救好二位娘娘,朕不會虧待你!到時候,朕許你提個要求,隻要不違法度,朕什麼都答允你!”
小吳稱了謝,回身去了。杜子遠望著吳耀光的背影,神色有些落寞。他幽幽道“聖上!您要切記,今後鐘娘娘再也不能懷胎了!若再懷胎,勾起心疾,神仙難救!”
我聽了這話,心裡又沉重起來,一手托著阿雲,挪了一手拍拍老杜的背“杜愛卿,朕知道了。你是最忠心的,和朕也是最好的!不到你點頭,在咱唐國的杏林,誰也彆想越過你去!”
老杜含淚與王太醫等幾人退下了。我吩咐了木棠,等鐘後一醒就喚我,一邊親自抱著阿雲送上雲暖樓。走的時候,我看了一下這個新得的兒子——紅紅的、黑黑的、腫腫的,一點都不好看,但著實可愛!我心一時軟透了,拿冷臉蛋貼貼他的臉“兒子,你一來,差點害我兩位佳人!但你來了,父皇總是開心的!皇後為人謙和,你長大就把她這點學過來就好了!”
李寧安安排了紙筆,請我賜名,我就按以前想的,替這個小九取名“從謙”,寫罷名字,我往凝煙那張望了一眼,抱起阿雲就走了——紅粉堆裡自有奇樂!前唐的張敞因與娘子恩愛畫眉,還發了宏論,便致仕途黯淡。他便不如我了!我樂得在脂粉堆裡“流連內寵”,還可以順便懷點“吞吐天下”之誌,兩路兼收,就這點,也算比那張敞要幸運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