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琿一邊應答,向村民問過村長所在,往村中走去。
這個村子名叫井莊,因打出了好幾口水質清甜的水井,哪怕是偏北離得鄴城遠些,也聚成了一個四百多口人的大莊子,張曉琿的大姑就是嫁到了這個莊子,剛剛的二娃就是張曉琿表哥的二兒子。
村長是張曉琿姑父的族兄,五十來歲,張曉琿喚他陳伯。
陳伯一族是老邊民,祖輩都居住井莊,每一輩都有族人喪命於胡虜的彎刀下,對胡虜恨之入骨,因此當侄子說莘莊的張大郎願意教大家挖地道對付胡虜時,二話不說組織村民開挖,因此除了莘莊之外,井莊的地道是最完善範圍最廣的,和周邊幾個莊子的地道都有聯通。
此外,井莊的護村隊也是人數最多訓練最刻苦,此時陳伯正親自監督護村隊在村中的曬場訓練。
剛剛警戒鐘聲響起時訓練被打斷一下,現在警戒解除了還要繼續,用陳伯的話說“除非下刀子,不然訓練不能停。”
衛靖等人跟著張曉琿來到曬場時,護村隊已經熱身完畢,正要開始四百米障礙訓練,排成五列站在場邊。
陳伯跟幾位村中主心骨看到張曉琿一行,趕緊迎了上來。
“陳伯。眾位叔伯。”張曉琿向他們行禮,幾人趕緊還禮。“這位是衛靖將軍。”
沒等陳伯開口問,張曉琿先介紹衛靖給幾位村人。
衛家在北境素來享有威名,十幾年前就是衛家軍把這一大片的胡虜徹底逐出北境,讓這一片邊民得以安居十幾年,邊民對衛家向來心存感念,隻是身為小民,並無機會接觸到權貴階層罷了。
此刻一聽這年輕小將竟然就是衛小將軍,簡直又驚又喜,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陳伯呆了一瞬,帶頭在衛靖麵前雙膝下跪“小民代表井莊四百四十七莊民感念衛老將軍大恩!請衛小將軍代衛老將軍受小民一拜!”言罷一頭磕下去。
幾位村人也跟著跪下磕頭。
衛靖忙扶起陳伯“眾位快起,衛靖有愧,未能護好邊界。”
陳伯道“衛小將軍萬萬不可這般想,我大乾邊界廣闊,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此處簡陋,衛小將軍快請屋裡坐。”
陳伯邊說邊伸手做請。
衛靖的目光卻看向場邊的幾列村人。
他們明顯是村中青壯,清一色短打,服色款式統一,腰中綁著腰帶,方才也被這邊吸引了視線,紛紛看過來,卻沒有一人離隊出列。
“不忙,”他道,接著問“這是在做什麼?”
“這是村中護村隊在訓練。”陳伯答道。
“可否讓我觀摩一二?”衛靖又問,場中那些物什讓他十分好奇。
陳伯看向張曉琿,張曉琿點頭,陳伯應道“自然可以,我使人搬幾張椅子出來,將軍可坐著觀看。”
“不必。”衛靖阻止,“站著看得清楚。”
方才這位老丈先征得張大郎同意,才對他說可以觀看,顯見得這也是張大郎的手筆,他必須仔細看看,這張家兄妹還有什麼本事是他不知道的。
井莊護村隊隊長,張曉琿表哥陳有榮一直注意這邊動靜,看到張曉琿點頭,當即高聲喝令
“訓練繼續!今日訓練科目!四百米障礙!全體都有!
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立正!跨立!立正!報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第一列青壯大聲報出數字。
衛靖簡直目瞪口呆。
什麼鬼!這不就是練兵嗎?看起來甚至比軍中的操練更加正式。
他按捺下心中的波瀾,不動聲色看著接下來的訓練,卻是越看越心驚。
看著這些十幾歲到二十幾歲的村民飛身躍過矮牆,翻過高牆,跑過獨木橋,爬過低柱網,他毫不懷疑,這麼練下去,這所謂的護村隊絕對可以成為一支精兵!
大乾禁甲不禁兵,私人是可以蓄養一定數量的家丁和私兵的,但是這都是權貴豪強做的事,這護村隊當然不能算是私兵。
但這就是衛靖心驚的所在。
這些護村隊顯然都是張大郎訓練出來的,這些人唯他馬首是瞻,那老丈明明都給自己下跪磕頭了,卻要張大郎同意後,才給自己觀看訓練。
簡直可以這麼說,這護村隊不是張大郎私兵卻勝似私兵。
而張大郎不用花費半文錢。
衛靖想到朝廷為了練兵耗費了巨量錢糧,他們這些邊關守將也總是需得精打細算,心中百感交集。
“他們每日都這般訓練嗎?”衛靖問。
“是每日都訓練,但訓練的科目不一樣。”陳伯話中也帶上了訓練術語,衛靖聽懂了。
“他們願意這麼日日訓嗎?”衛靖繼續問。
“不練不行啊,也不知胡虜何時要過來作惡,大夥不願總是逃難,也逃不及,如若再有上次那般來屠村的,定要殺他們個片甲不留,讓胡虜不敢再踏進我井莊半步!”陳伯道。
最後半句,語音頗為鏗鏘。
若是大乾每個邊界的村子都有這般見地,朝廷的壓力倒是會輕很多,隻是若都這般練起來,一旦民亂卻是不好壓製。
這張大郎又如何有這等本事?張小娘子的醫術是一位婆婆所授,這張大郎的製圖練兵莫非也有世外高人指點?
衛靖心裡亂糟糟想著,心緒繁雜地看完了四百米障礙訓練的整個流程。
陳伯見他一直默不作聲,心中頗為忐忑,卻見張曉琿表情平靜,便也定下心來。
人老成精,他大概能猜到衛靖怎麼想。但凡掌權之人,並不喜歡低層百姓習武成風,更不喜歡民間私下練兵。
但陳伯覺得自己練兵是為了抵抗胡虜,保護村民,也算為朝廷出了一點力,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歪。
在曬場看完訓練,張曉琿跟陳伯說明了來意,陳伯臉色當即發白。
“胡虜果真又要來了嗎?”雖然訓練了那麼久,但是一聽說胡虜真的要殺來,一直存在家族記憶中的懼怕仍然占了上風。
衛靖點頭“來的不是小股胡虜,而是胡虜的大軍,朝廷兵力不足,想借用貴莊的地道伏擊胡虜,還請老伯配合。”
“那是自然,胡虜大軍來了,莊子也不能住人,請將軍自管安排。”陳伯忙道。
作戰計劃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陳伯親自領著衛靖和張曉琿幾人下了地道。
如果說井莊練兵讓衛靖心驚,下了地道他簡直是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