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卻沒辦法跟家裡人講,隻能渾渾噩噩地跟著哥哥和娘親回了鄴城,城門貼著通緝令,上麵赫然是衛靖的畫像,想著在鄉下宅子附近東躲西藏的衛靖,張曉瑛又是一陣心如刀絞。
她想過到山上找他,但是她這麼做隻會增加他的負擔,他即便受了重傷也能殺死幾個亂兵,如果自己貿然前去還容易讓他暴露藏身之處。
她隻能在走之前把裝吃食的籃子放滿熟食和燒開的水,她隻恨當初走得太急,完全沒有帶著任何藥品。
進城後隻見整座邊城一片衰敗,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大火焚燒過的痕跡觸目驚心,街上全副武裝的兵士一隊隊巡遊,偶爾有行人縮頭縮腦地快步經過,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萬幸的是他們一家四口都在,莘莊的家人卻在城破時死了不少,隻剩下了她奶奶劉桂花和葉氏母子躲在水缸裡活了下來,兩個叔叔在守城時就戰死了,連屍首都找不到,她爹總是偷偷流眼淚,自責自己沒能照顧好家人。
其實她爹也自身難保,原本他因為是讀書人不用上去守城,一直在府衙幫忙做事,結果援軍來了後他們都被押進了牢裡,等把他們放出來後天都變了。
跟她們走散的舅母也帶著兩個兒子回來了,他們躲到了劉氏娘家,瓏瓏卻在逃難過程中生病夭折了。
這就是亂世,這才是真正的亂世,如果她們出城晚了,也有很大概率死在鄴城,張曉瑛明白是她外祖父意識到了什麼這才找機會把她們送走。
她跟她娘親在外祖父家休整了幾天,她爹跟她哥一直忙著把親人的屍首拉回莘莊的祖墳安葬,葬禮就沒法子辦了,連棺材都買不到,莘莊剩下的人不到三分之一,到處都是一片愁雲慘霧。
一家人決定還是回莘莊鄉下,張曉瑛一直不能開口說話讓家裡人很擔心,以為她的魂魄嚇飛了,覺得回了熟悉的地方也許就能找回來。
一家人跟外祖父告彆後相攜著走到了城門口,城門卻在戒嚴,許多人神色慌張地往城樓上看,張德源跟張曉琿往城樓上看時臉色大變,張曉琿甚至握著拳頭的骨關節發出了“嘎嘎”聲。
張曉瑛很疑惑,便也跟著大家往上看。
城門下吊著一顆頭顱!
是衛靖的頭顱!
張曉瑛死死地盯著那顆頭顱上圓睜著的雙眼,感覺四周一下子暗了下來,正午的太陽光都不能照亮這無儘的黑暗,隨即心口開始劇烈疼痛,疼到渾身仿佛要炸裂,她竭儘全力喊出了一聲——
不!
終於天旋地轉倒了下來。
有人把她接住,緊緊抱在懷裡。
“貝貝,貝貝快醒醒!”那熟悉的聲音焦灼中帶著隱約的恐慌。
張曉瑛呆住,巨大的驚喜席卷而來,她分不清什麼才是真實什麼才是幻夢。
“貝貝,貝貝不要丟下我,貝貝。”抱著她的衛靖把臉貼在張曉瑛臉上,聲音竟帶上了哽咽,他後悔萬分,不應該讓張曉瑛上那個祭台的,他的貝貝也許已經回了她的現代了。
張曉瑛的臉被淚水浸潤,也不知道是她的還是衛靖的,護衛們都轉過身不忍再看,他們既震驚又擔憂,此前知曉公子愛重小張大夫,卻沒想到愛重到了如此地步。
明明人還好好的呢!隨隊醫士都說了,隻不過是迷著了,一會就該醒過來,那個新娘子不也是才醒過來沒多久嘛!公子卻好似小張大夫已經沒了一般。
而張曉瑛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假的!
衛靖沒死!
剛剛經曆的全都是假的!
他的頭顱還好好的在他身上呢!
張曉瑛不敢相信這一切,也不敢馬上睜開眼睛,畢竟剛剛她才親眼見到衛靖的頭顱在鄴城城門下吊著呢!
她先是用手輕輕地摸索著衛靖的脖頸,又摸到他的臉上,再往下摸一摸脖子跟身子連著的位置。
真好!好好的全在呢!
此時張曉瑛隻覺得天地間都是幸福的味道,連草原上特有的牛羊糞的味道此刻都那麼好聞,簡直可以說得上是香噴噴的。
衛靖渾身僵住,一動也不敢動,隻輕聲問“貝貝,你醒啦?”
張曉瑛摸他的動作仿佛在摸一個極珍貴又易碎的珍寶,他緊張得生怕一動她又嚇著了。
張曉瑛緊緊摟著衛靖的脖子,小臉也緊緊貼著衛靖的臉說道“衛五哥,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永遠。”
這是她的愛人,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的愛人。
她的聲音輕柔軟糯,卻像一道甘泉湧出久旱的大地一般漫過衛靖的身心,他一時哽住,把張曉瑛抱的更緊。
長久以來麵對張曉瑛他多少都有患得患失的感覺,今日從她嘴裡聽到了這句話,簡直不啻於仙音入耳。
兩人保持著相擁的姿勢過了好一會,張曉瑛的魂魄終於歸位,想起來今天的大事是要給穆多爾接新娘,一直在旁邊守著的蕭十二也發現她醒了,提醒她道“郡主,要出發回王庭了。”
他可不像衛五隊的護衛隻顧著創造條件讓他們公子跟張曉瑛親近,他是反過來,儘量不讓他倆太過親近,可如今這一幕……唉!他心腸再硬,看到衛靖的反應也不好做些什麼。
張曉瑛睜開眼睛,高原上的陽光明媚燦爛,她被衛靖抱在腿上,而衛靖盤腿坐在地上,周圍圍著一圈人,除了蕭十二之外這圈子人都背對著她倆,蕭十二則蹙著眉頭看著他們。
她臉一紅,鬆開摟著衛靖脖子的手想站起來,卻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勁。
實在是大悲之後又大喜,這衝擊太強烈了,衛靖知道她又脫力了,抱她站起來往騾車走,穆多爾站在圈子外麵看到張曉瑛終於醒了,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堇蘭可還有什麼不適?”他問道。
他自己以前也有過上祭台的時候,大概是什麼情形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阿兄我沒事了,這就去陪格央嫂嫂。”張曉瑛示意衛靖放她下來。
“你先歇著,路遠著呢,不急於一時,讓妹夫陪著你罷。”穆多爾說道。
他也看出來衛靖沒有放下張曉瑛的意思,這種情況下讓衛靖陪著她也好,也不知道方才堇蘭的魂魄飄到哪裡去了呢!這會剛剛回魂就得讓衛靖這樣的人幫著鎮一鎮。
他說完就回到自己的馬旁,哲彆帶著部族的人等著跟他告彆,張曉瑛這種情況他們見慣不驚,所以也一邊進行著剩下的婚禮流程一邊等她醒過來,如果她一直不醒也會一路帶著走,隻是沒想到衛靖反應這麼大。
好在人醒了,那就該出發了,反正不能留在部族過夜,哪怕走出去半裡地也是要的。
“衛五哥,放我下來,我也去跟哲彆大叔告個辭。”張曉瑛說道。
離開了這裡“哲彆大叔”就喊不到了,要趁著這個機會多喊幾聲。
“好。”衛靖把張曉瑛放下,改為牽著她的手,張曉瑛雖然腿軟,但也強撐著往哲彆那邊走過去。
哲彆看到她過去趕緊迎過來,他還是很自豪於自己部族法師的法力的,堇蘭公主的魂靈定是得到了一次大大的提升,並不是什麼人都能迷這麼久的。
“哲彆大叔……”張曉瑛剛剛開口,一道尖利的呼哨聲傳來,幾匹快馬快如閃電般馳來,其中一匹白馬上的一名男子俯下身子,掠過新娘子身邊,一把把她帶到馬背上。
艸!
要不要這麼刺激的嘛!
張曉瑛目瞪口呆地看著遠去的這幾匹快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