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想著,想著,徐哲便走至了陳曲兩人麵前他,思及方才馮默風所言,又見到這兩個讓師娘重傷、師父大怒的罪魁禍首,徐哲的眸色時明時暗,心下錯綜複雜。
徐哲蹲下身,指腹摸上兩人的後頸,昔日眾人皆年幼時的片段回憶,在腦中紛飛而過。
徐哲閉眸良久,再睜眼時,淺淺歎道“你們二人,實在是………”
一手一個,徐哲將兩人拉到一顆粗壯的桃花樹旁,繼而便用鐵鏈將兩人捆了個結結實實。
桃花島上鮮有刀劍,而這鐵鏈的硬度,若不借助器物,除非是用了內力,是掙不開的。
陳曲兩人手腳儘斷,自然無法掙脫,而梅超風……
他已對梅超風言明,七日之內,除去晚間沐浴,不可動用內力。
這其實是句假話,陳玄風的確心悅梅超風,所下的藥,不過是些完全無害的迷藥罷了。
徐哲信得過梅超風,但信不過一個一心為著情郎的女人。
而梅超風是信賴敬慕著他的,在梅超風的心中,大師兄哪怕選擇沉默不說,也絕對不會撒謊,因此,至少七日之內,梅超風絕對無法將陳曲兩人偷偷放走。
徐哲在原地半蹲了片刻,繼而拍膝起身,他遲疑片刻,終究是撿起起掉在地上的被褥,替陳曲兩人蓋在身上。
做罷,徐哲便朝昔日自己的房間——也就是如今黃藥師正安睡著的地方走去。
時間,還剩下約莫三個時辰。
輕門熟路,踏步穿梭,踏過鵝卵小路,推開籬笆木門,徐哲走到房前,食指扣起,敲門輕道“師父,我是哲兒,已將三位師弟的斷骨處理好了。”
室內摸摸索索了一陣,黃藥師略帶沙啞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進來。”
徐哲推門而入。
房內,黃藥師坐在桌邊,長發未疏,青衫依舊,眼下疲色仍舊難掩。
黃藥師似是還未睡醒,眯眼看了立在門口逆光處的徐哲一會,才食指一伸,聲色略有沙啞,道“坐。”
徐哲踏進屋,走至桌前,拉出木椅,在黃藥師的對麵坐下。
黃藥師揉著頭,閉著眼,問“為師睡了多久?”
徐哲放輕了聲音答“不過一個時辰。”
黃藥師再問“你的師弟那邊,都辦妥了?”
徐哲點頭。
黃藥師神色微緩,繼而聲音一沉,道“如此,便說說你想如何醫治你師娘吧。”
徐哲拿出早已備好的筆墨,在黃藥師的麵前平鋪開來,先前,他雖是說的容易,但若當真要落實到實際醫治中,這馮衡重傷一事,仍是破費功夫的。
邊道邊寫,便寫便想,從初時如何調養身體,教之九陰總綱,授以總綱後又如何溫其經脈,乃至期間可能會出現的各種狀況,以及後續的各種問題,徐哲皆一一詳細的敘述寫下。
加之黃藥師不時開口,引的徐哲突有想法,或反思自身想法是否可行,或共同深入探討最佳之法,一來一往之間,複雜反複,近兩個時辰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落下最後一字時,徐哲捏著毛筆的指尖都有些發僵。
“…………徒兒能想到的,皆記敘在紙了,師父可還覺得有何不妥?或得需補充?”
這般全神貫注了兩個時辰,這會話題一了,心間一鬆,饒是黃藥師,也不禁濁氣一吐,隨即便隱隱又覺得頭疼難忍。
“師父…!”見黃藥師眉頭緊蹙,麵色難看,徐哲忙叫一聲,起身走到黃藥師身旁。
他試探的把手放在黃藥師的肩上,見黃藥師呼吸不亂,身子不顫,並未阻止,便也加了幾分力道,沿著幾個穴位按摩起來。
隨著徐哲力度適中、安然有序的動作,黃藥師緊皺的眉,漸漸舒緩了。
如此,過了半響,黃藥師低聲道“夠了。”
徐哲應聲收手,又回到自己的座子坐下。
黃藥師拿過平鋪在桌旁的那疊宣紙,又粗略的讀了一遍,他思及大徒兒方才的奇思妙想,侃侃而談,加之自己本就對藥理學有所成……
黃藥師又閉眸沉思了半響,心中大石終於下落。
沒想到啊沒想到,不過區區幾年,這徐哲風……
衡兒多半是真的無事了。
忽的,黃藥師搖頭嗤笑了一聲,口吻半是欣慰,半是歎息“這醫術一道,為師已經比不上你了。”
黃藥師話音落地,徐哲便禁不住的眉眼一彎,小臉上儘是自豪。
好的就是好的,有力者便該自傲,這會若是再說些什麼謙虛恭維的話,反而是要叫黃藥師不悅了。
但黃藥師的麵上的笑意,卻不過隻是停留了片刻。
黃藥師將宣紙放下,紙張落桌的聲響極重,宛若這落桌的不是一疊紙,而是一個硯台一般。
徐哲呼吸一頓,來不及收回的笑意凝固在臉上。
黃藥師的食指,反扣於木桌上,一下一下的點著。
他每點一下,徐哲的心中就沉下一分,這空氣,也就冷上一度。
“徐哲風。”
“……徒兒在。”
黃藥師的麵色說不上是好是壞,眼神無喜無怒,口吻極其平淡“你在醫術一道建樹已成,勝過為師,這很好。”
徐哲手心隱隱有些濕,六個時辰的時間,終究是太短了。
他的做法太過明顯,他已經猜到了黃藥師要說些什麼。
徐哲在心底苦笑一聲。
果然,黃藥師繼續道“這如何醫治,以及其中細節,你一一道來,便也罷了,但這醫治途中、乃至醫治之後可能出現的種種問題、解決方法,你如今也一並寫下,實在是——”黃藥師微微一頓,麵色譏諷,看褒實貶之語接連而出。
“——實在是麵麵俱圓,事事皆到,思慮縝密,心細如發,叫人拍掌大歎,自歎不如。”
就像,你做完這些,便會匆匆離去,再無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