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莽!
起風了,天色也暗淡下來。
鳥獸在樹林中抬起頭,看向海畔,生存的本能感知到了危險,掉頭躲進了巢穴裡。
四象山莊內,候家人茫然看向後山方向,老祖未曾召見,也不敢跑去探查。
客人落腳的院落裡,謝秋桃見無人注意,仗著半步幽篁的修為,偷偷摸摸踩著鐵琵琶,朝山野間遁去。
隻是跑出沒多遠,就感覺到海邊妖氣衝天。
所謂‘妖氣’,說簡單就是猛獸散發出來的氣勢,和人截然不同,透著純粹的獸性、凶悍,讓人從靈魂深處感覺到顫栗與畏懼——這是數萬萬年弱肉強食、物競天擇,銘刻在人骨血之中的記憶。
謝秋桃停下了身形,轉眼望向海畔,透著幾分可愛的圓臉兒,少見的露出了嚴肅。
謝秋桃到玉瑤洲來,說是‘降妖除魔’,並非自我介紹時的場麵話。
謝秋桃出生在北狩洲玄武台,家裡本是修行世家,祖上還闊過;玄武台就是因謝氏一族而得名,善鎮鬼驅魔,多以樂器為法器,被譽為‘正陽之音’。
隻可惜謝氏後來沒落了,傳到她娘這一本輩兒,就隻剩下一根獨苗;如今世人也隻知玄武台這個地名,忘記了那曾是謝氏一族祭拜執明神君‘玄武’的地方。
輝煌不在,血脈凋零,並未磨滅謝氏子孫心裡的家族傳承;謝秋桃的爹娘,依舊按照父輩教誨,以自身微薄之力,儘肅清天地之責。
但北狩洲早已淪為異族門戶,偏安一隅苟且偷生都得提心吊膽,妖魔鬼怪談何容易。
在謝秋桃七八歲的時候,爹娘被幾個來曆不明的修士殺上了門,目的不明,難以匹敵;爹娘隻能把她扔進了北海,拚死阻擋追兵,她仗著祖宗傳下來的稀薄血脈,遇上了一隻老龜,趴在背上才逃出了生天。
爹娘是正道修士,那些殺上門的修士就必然是邪道,遭逢變故的謝秋桃,從那之後變得‘疾惡如仇’,父母下落根本沒法追查,她隻能儘全力踐行祖輩傳下來的職責,不辜負爹娘的教誨。
發現海邊妖氣衝天而起,謝秋桃知道那邊很危險,也知道妖氣不是左淩泉或者上官靈燁散發出來的,他們兩人肯定遇上了隱世的大妖。
雖然和兩人不太熟,但大是大非之前,正道修士從來都是先放下恩怨,先聯手把這些禍亂人間的妖魔收拾了再說。
謝秋桃遲疑了下,還是折身朝海邊飛了過去。
踩著琵琶禦風而行,不過眨眼就飛出了十餘裡,來到了布雨台附近。
強風席卷之下,滿是墳包的山野卷起滾滾飛沙。
海麵震蕩,水霧遮天蔽日,隻能瞧見三個渺小的人影,站立在黑色礁石的兩頭。
左淩泉和上官靈燁,已經一起飛退到了礁石邊緣。
左淩泉手持長劍蓄勢待發,眼神冷冽;他沒見過妖魔,不過駭人氣勢撲麵而來,他還是感覺到方才文質彬彬的書生,已經徹底變了一個人。
這種氣勢他隻在鐵族洞天裡見識過,並非強大到讓人畏懼,而是如同人遇見了猛獸,知道不是同類沒法交流,趨利避害的天性讓人下意識想要躲避。
上官靈燁恢複了一襲鳳裙的裝扮,身上又套上了一層黑色鎧甲,望著前方妖氣衝天的書生,冷聲斥道
“你是何方妖孽?”
書生張開雙臂,好像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站直了身體,雙眼中也顯露出了潛藏多年的恨意
“虎吃肉、羊吃草是天道使然,隻因殺了人,就被你們打為妖魔趕儘殺絕。我以前是人,沒法說你們的不對,隻能投身為妖,才能與你們講講道理。我現在問你們,如果這世道由妖主宰,隻因你們為果腹吃過肉,就把你們趕儘殺絕,你們服還是不服?”
這個問題根本無解,連書生自己都知道,人不可能換位思考,所以他才入了妖道。
左淩泉不是書生的仇人,但遇上吃過人的虎妖,他也不可能來一句‘你吃人是為了果腹,現在你是個好妖,我替受害者原諒你了’。
因此麵對書生的質問,左淩泉很坦誠的道
“老虎吃人天經地義,人殺老虎求安穩也是天經地義,哪有服不服的說法,看誰拳頭硬罷了。”
上官靈燁沒有否認這話,沉聲道
“侯書玉,你已經墜入魔道,現在束手就擒,還能死個痛快;否則必然被關入雷池禁地,永世難入輪回。”
書生雙腳離地,慢慢懸浮而起
“人斬妖天經地義,妖殺人亦是如此。既然道不同,何必多費口舌?”
上官靈燁皺了皺眉,知道和這種入魔的瘋子沒法講道理,她最後問道
“是幽螢異族安排你來殺左淩泉?”
“是有如何?”
書生氣勢節節攀升,渾身散發出無邊戾氣,一聲怒吼之後,雙手相扣掐訣,滔天巨浪就從後方海麵升騰而起,如同一麵遮天蔽日的牆壁,朝兩人壓來。
轟隆——
不過,在上官靈燁麵前玩術法,顯然是班門弄斧,就在書生出手的同時,上官靈燁已經輕喝出一聲
“鎮!”
不見上官靈燁有任何抬手的動作,一座帶著五色流光的九層高塔,就從天空砸了下來,把剛飛起來的書生直接壓回了礁石。
與此同時,九把劍憑空凝聚,出現在了礁石各個方位,劍身震蕩,一股勢不可當的下壓力襲來,把橫風和滔天巨浪一道壓回了海麵。
兩個仙術出手太快,遠處觀望的謝秋桃,都沒看清怎麼回事兒,礁石之上就多了一座巨大的寶塔,驚得張大了嘴巴。
左淩泉也會這兩手仙術,不過上官靈燁在跟前,他自然沒心思展現‘龜速施法’。在上官靈燁動手的同時,他就化為了一道黑色殘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到了書生麵前。
封魔劍陣擾亂靈氣流轉,斬斷修士與天地的聯係,道行再高,被困住都沒法借用天地之力,隻能發揮本體的戰力’加之囚龍陣的強力控製,正常修士同時遭遇這兩個術法,都會變成原地挨打的待宰羔羊。
書生同樣如此,被高塔壓在了礁石上難以行動,出手的術法也煙消雲散。
左淩泉乘機近身,手中劍不見如何出鞘,無堅不摧的劍氣,已經從墨淵劍上傾斜而出。
咻——
劍鳴聲如滄海龍吟,響徹整片海岸。
左淩泉已經躋身半步幽篁,墨淵劍又積蓄了‘半年’的劍氣,這一劍的威勢雖然還沒有讓天地變色,但礁石下的海水明顯受到了影響。
劍鋒所指的方向,出現了一條海槽,似乎有一把無形巨劍,從海麵上一穿而過,把目之所及的海麵分成了兩半。
颯——
左淩泉的劍刺到書生胸口才爆發,速度快若奔雷,沒有給受控的對手任何反應的機會。
上官靈燁瞧見這一幕,覺得躲閃不及的書生必然重傷,已經凝聚雷法,準備補上一記狠的,把書生直接打得灰飛煙滅。
但墨色劍氣在書生胸口炸開,發出的並非一劍穿心透體而過的尖銳爆響,而是‘咣——’的一聲悶響,就好似撞城錘砸在了洪鐘之上。
聚集成束的劍氣,撞在堅不可摧的物體上,往上下左右飛濺,如同散開的黑色圓盤,在地麵切出一條深不見底的細線。
左淩泉手中的墨淵劍,也不堪重負地崩成了半圓,如果不是材質極好,恐怕當場就撞成了兩截。
左淩泉發覺手感不對,以為是刺到了不知名的防身法寶,迅速後撤。
而就在下一刻,左淩泉猛然發現麵前掃過一隻虎爪,大小如同戰鼓,利爪三尺餘長,帶著鋒銳寒芒,如果不是躲得快,恐怕一爪就能把他直接掃成碎屍。
唰——
虎爪掃過礁石上方,也掃開了四處宣泄的墨黑色劍氣。
左淩泉飛身退到上官靈燁跟前,抬起頭看去,眼神不禁愕然。
隻見九層高塔依然壓在礁石上,但被壓在下麵的書生已經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頭身高近三丈的巨獸。
巨獸長著龍頭與龍尾,猩紅雙眸如拳頭大小,飄出絲絲血氣。四肢如猛虎,肌肉虯結,毛發如同鋼針般立起。
巨獸背腹被黑色龜殼包裹,帶著堅不可摧的寒光,方才被劍擊中的位置,多了一道很深的凹坑,但並未徹底穿透;胸口正中的位置,還燃著一點火苗,有點像是鳳凰火。
龍首虎爪、鳳心龜背。
四不像的模樣看起來不倫不類,但巨獸身上散發出來的駭人氣勢,卻讓方圓百裡的鳥獸都徹底禁聲,連本來藏在上官靈燁袖口觀望的團子,都躲了起來瑟瑟發抖。
上官靈燁猛然瞧見此景,也被驚了下
“這是什麼鬼東西?”
“妖怪。”
左淩泉也沒認出這四不像是啥妖獸,沒有再貿然搶攻。
但顯露真身的四象神侯,體魄的變化天翻地覆,囚龍陣沒法在完全壓製住。
“吼——”
四象神侯硬扛著巨塔,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後,大步狂暴,朝兩人衝殺了過來。
咚咚——
巨大腳掌踩踏礁石,發出聲聲悶響,被壓下的強風也再次刮起,吹向兩人,同時吹來的還有胸口噴出了熾熱烈焰。
上官靈燁也是頭一次對上這種古怪妖魔,不清楚底細不敢冒進,手腕輕翻,禦出一麵虎頭巨盾擋在了身前,同時心念一動,地麵就出現了八卦圖,數條金色鎖鏈從地麵竄出。
哢哢哢——
鎖鏈纏繞在四象神候身體各處,但不過一瞬之間就被扯斷。
憑借妖獸之軀的非人蠻力,四象神候大步狂奔,直接撞在了大盾之上,推著往後飛退,背後的龍尾也掃向了盾牌後的兩人。
嘭——
上官靈燁身上的鎧甲擋住了橫掃,卻也被蠻狠力道撞得往側方偏移,抬手就劈下了三道雷霆。
轟轟轟——
但妖獸之所以難以降服,就是因為太過皮糙肉厚。上官靈燁三道紫雷砸在比她弱一境的四象神候身上,竟然沒擊穿對方的龜殼,隻是讓四象神候的動作凝滯了下。
左淩泉並未站在旁邊看戲,見四象神候被雷擊麻痹,毫不猶豫把劍再次刺出,這次瞄準了那雙猩紅瞳孔。
但四象神候終究是人變成的妖,身體改造成妖獸,腦子可沒變,數個甲子修行積累的經驗,比上官靈燁都厚上太多。
左淩泉悍然爆發一劍刺出,卻見四象神候不躲不避,龍尾十分刁鑽的從胯下抽了上來。
左淩泉刺中一劍,不一定能讓妖獸之軀的四象神侯暴斃,但他正中一記撩陰尾,肯定非死即殘。
左淩泉不可能以命換命,反應奇快,在手臂上凝聚出冰盾,擋住了掃來的龍尾,但身體難以避免被抽射向了半空。
四象神候並非隻會橫衝直撞的妖獸,目標十分明確,把兩人分開的瞬間,已經扛著巨塔飛身而起,追向左淩泉。
但就在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嬌喝
“給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