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莽!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同一片月色下,有滿城煙火時的合家團聚,便有一去不複還時的不舍離彆。
華鈞洲,雷霆崖。
程九江身著鐵簇府墨黑重鎧,走下宗門渡船,在港口眺望著天上熟悉的圓月,心思不由自主地飄到了數十萬裡之外的故土之上,感覺恍如隔世。
程九江出生在大丹朝北崖郡的豪族,家境和青合郡左家相差無幾,算是出生就擁有了凡人能擁有的一切。
和左淩泉一樣,程九江不安於現狀,早早就踏上了修行路,成了的扶乩山的弟子。
從小沒吃過什麼苦,但本身也沒有左淩泉那樣高的天賦,在宗門內爬不上去,跑去南荒之外的大燕朝遊曆,卻又拜不入高高在上的九宗,隻能淪為野修,在南方大地上周遊闖蕩。
曾經得過機緣,也遭遇過險境,等到甲子之齡,程九江也算看透了世事,覺得寧做雞頭莫做鳳尾,與其在外麵淪為碌碌無為的小輩,還不如回到出生的故土,當個萬人之上的小國師。
立下雄心壯誌之後,程九江就回到了故土,擔任一宗之主,謀劃取代嶽平陽,成為大丹朝新的守護神。
但程九江萬萬沒想到,眼看距離目標隻有一步之遙時,忽然撞上了一個不該出現在大丹朝的年輕人。
然後程九江,就在滿眼茫然之中,走上了未曾設想的道路,成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中的‘雞犬’。
成為九宗下宗供奉、境界突飛猛進、毫無阻礙拜入鐵簇府內門,隨便跑跑腿賺的神仙錢,都比往日累積一甲子還多。
僅僅一兩年時間,程九江就完成了往日想都不敢想的成就,就這氣運,妥妥地大道可期,程九江甚至都開始幻想起以後位列玉階、受封尊主,真正以仙尊身份行走世間的場景了。
但常言造化弄人,程九江剛剛適應天之驕子般的修行體驗,還沒來得及衣錦還鄉向曾經的道友顯擺,就被兄弟夥拉著來了這裡。
這裡是什麼地方?
雷霆崖,東南數洲宗門弟子集結之地,準備好後就會出發,帶著正道修士的滿腔熱血,前往遙遠的北方,與邪道妖族正麵扳手腕。
仙魔戰場,對低境修士來說,無異於一台高效率的絞肉機,可能北疆大妖放個屁,都能把程九江這種剛學會禦劍的小修士崩成齏粉。
過來的修士,在踏上離開宗門的渡船之前,其實都知道了自己今後的命運——十個能活著回來一個,便是幸事,這一走很可能就是永彆。
但能到這裡的修士,都是義無反顧。
因為魔道就在那裡,你不去我不去,指望誰去?你不死我不死,那大家都得死。
站在無數道友之間,程九江深深感受到了那股為了正道不惜此身的慷慨與決然。
所以望著故鄉的月亮追憶良久後,程九江小聲道
“老宋,你想去送死彆拉著我呀,我都這麼大一把年紀了,死也得死在大丹朝落葉歸根,跑婆娑洲去,那不妥妥地屍骨無存……”
程九江周邊,都是九宗而來的修士,其中有宋馳,還有因為認識跑過來結伴而行的王銳。
‘撼神拳’宋馳,抱著雙臂回望已經了無牽掛的故土,聽見程九江打退堂鼓,搖頭道
“東海又沒加蓋子,你想回去,自己遊回去即可。”
程九江哪好意思一個人當逃兵灰溜溜回鐵簇府,他無奈道
“既然結伴為兄弟,說好了同生共死,我程九江豈能獨活?要不咱們一起回去吧,你才踏上修行道不久,不知道邪魔外道的險惡,彆因為一時衝動,葬送的大好前程……”
宋馳在江湖縱橫一生,可以說早就活夠了,如今練拳的目的,就是想用自己的一雙老拳,撼動諸天神佛,能有去北疆曆練的機會,他自然不會窩在鐵簇府閉門造車,對此乾脆搖頭
“人皆有一死,我輩武夫,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如果隻想藏在溫室之中,那你拳法再出神入化,對世道來說,也不過是一個碌碌無為的過客。”
“唉,要死得轟轟烈烈,也得有實力啊,咱們現在過去,說不準就被妖魔一個屁崩死了;回去跟著左公子混,能乾的事兒不比現在大……”
程九江見說不動宋馳,又看向旁邊王銳
“王銳,你連禦劍都不會,跟過來不是添亂嗎?要不你和你師長說一聲,我護送你回去?”
王銳抱著劍,沒有回望故土,一直望著北方。聽聞此言,他搖頭道
“這麼多師兄弟都為了大義不惜此身,我要是躲在後麵,還練劍做什麼?不會禦劍,我跑也能跟上。”
王銳極重義氣,當年能在棲凰穀舍命救師兄,此時又豈會看著師兄弟有去無回,這次去北疆除魔衛道的名額,還是他軟磨硬泡求來的,哪裡會打退堂鼓。
見程九江剛到華鈞洲就慫了,王銳還勸了句
“老程,咱們可是大丹朝出來的修士,就是死也得麵向北方。你要是不敢去,現在就回去,不然到時候打起來臨陣叛逃,就把公主殿下和左師兄的臉丟儘了。”
程九江是識時務,不是貪生怕死,真怕死的話也不會跟過來。眼見勸不動兩個愣頭青,他也隻能回望東海,和自己的大道坦途做最後的道彆。
雷霆崖是華鈞洲聯絡外洲的主港,光集市就綿延近三百裡,港口停泊的渡船、巨獸、浮島更是難以數計,玉瑤洲過來的渡船,隻占據其中一小部分。
婆娑洲在九州西北,距離極為遙遠,從這裡過去都得不知多久,修士分批過去,一波波先送到華鈞洲的西北方的小酆都附近,再分配各自任務。
程九江剛躋身靈穀八重,在前往婆娑洲的隊伍中,道行算是墊底的,也不清楚師長會安排他們什麼時候動身,第一次到華鈞洲,也在好奇打量這座名揚九洲的仙家港口。
正眺望之際,發現驚露台弟子那邊有一艘映陽仙宮的渡船降落下,上船的修士挺多,頂端站著一個看不清麵貌的白衣女子,和他們一樣也在眺望玉瑤洲。
程九江覺得此人應該是老鄉,還沒琢磨出這是哪位仙子,就聽見旁邊的王銳說道
“是仇大小姐,執劍長老的閨女,我認識仇大長老,走過去做他們船……”
說著就拉著宋馳,往那邊跑。
程九江倒是有點發蒙,他自然曉得‘仇大小姐’是誰,過來的路上,也聽說了這位仙子的驚人背景,以及她和大燕皇太妃那至今還讓人津津樂道的‘老大、老二之爭’,爭的即是修為,也是美貌、身段兒、地位……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據說這位名門仙子,此行是因為外公被異族詆毀,盛怒之下要去北方以牙還牙,拿幾個人頭回來給外公賀壽。
玉階境的仙尊跑去邪道地盤報仇,殺得最次也是幽篁往上的大妖魔頭,他們三跟著過去,恐怕當炮灰都不夠格。
程九江有點遲疑,不太想上這渡船,但王銳已經拉著宋馳過去了,他總不能自己去找火頭軍的隊伍,想想也隻能跟了上去……
春宵苦短,不知不覺已是天明。
爆竹聲與孩童的歡笑在院牆外回響,門窗緊閉的閨房,也在晨光下逐漸明亮起來。
床榻上,一襲精致冬裙的上官老祖,身體逐漸複蘇,修長睫毛微微動了下,衣襟也有了起伏,逐漸趨於平穩。
一夜長眠過後,是從裡到外的神清氣爽。
上官老祖已經不知道上次睡這麼香是什麼時候了,神識剛剛恢複,還出現了刹那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隨著思緒迅速恢複,上官老祖睜開了雙眸,眼神也化為了往日睥睨天地的鋒銳。
略微感知,身體並沒有什麼不適,好像就隻是單純睡了一覺;而湯靜煣那邊,從情緒波動來看,很累但很滿足,明顯已經把事兒辦完了。
終於扛過去了嗎……
上官老祖也是女人,並非斷絕情欲,隻是沒找到另一半罷了。
隻要是女人,對第一次就很看重,上官老祖同樣如此。
她守身如玉至今,從未和男人有過親密接觸,如果通過湯靜煣的身體,經曆了男女之事的話,性質就變了,嗯……身體還很聖潔,但心已經不純潔了。
經曆過後,上官老祖怎麼都不可能忘掉,感覺就和被人騙了身子一樣,沒有男女之情,隻有不堪回首的記憶。
這對上官老祖來說,明顯是不公平的,她作為女人,不可能接受沒有感情的單純肉欲,更何況留給她這種體驗的人,還是靈燁的男人。
確定自己心底沒有留下任何男女之事的羞人痕跡後,上官老祖才暗暗鬆了口氣,但隨著四肢複蘇,她忽然發現,自己呈‘大’字形躺在床榻上,手腕綁著繩索,係在床頭;腳踝綁著繩索,係在床尾……
?
上官老祖微愣,眼底顯出不悅,輕而易舉繃斷了火蠶絲質地的捆仙繩,恢複了優雅的姿態,坐起身來,看向房屋的窗口
“老妖婆,你有病?”
靠窗的茶榻上,桃花尊主獨自坐在角落,眼神兒到現在還十分古怪,聽見上官老祖的言語,她怒火中燒回罵
“你才有病,小浪蹄子……呸——”
“?”
上官老祖昨晚徹底放棄了對軀殼的掌控,連神魂都陷入沉睡,沒有絲毫影響,聞言自然不解。她站起身來,詢問道
“我昨晚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