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狂法師!
燭火在老人的小心嗬護下,終於平靜下來,他輕輕的噓了口氣,慢慢的站了起來。蒼老瘦弱的身子寬鬆的裹在一件金紅色底、黑緞綴邊的絲綢繡袍裡,袍子的款式、繡工都極其華麗。在滑落的兜帽下,他前額到腦頂的頭發脫落殆儘,剩餘的白發被整齊梳理垂在腦後,還均勻地抹了層薄薄的香油。灰白色的皮膚黯淡枯槁、皺如雞皮,使他深眼窩、鷹勾鼻的形象益顯突出;下頷卻出乎意料地光潔,完全沒有鬍髭的痕跡。
樞機主教——厄爾特裡斯。這個在當年上一任教皇在任時為了削弱羅塔尼亞紅衣主教安瑪斯曼的勢力,以異端、思想腐化與膜拜黑暗神祇等等罪名逐出教團,並下令各國逮捕的教廷罪人,若非赫倫迪侯與安瑪斯曼秘密將他藏匿在皇家學院的圖書館裡,必然將和他那些殉道的“優秀同僚”一樣,在苦刑與柴火堆的淩虐下不幸罹難。在他的主子安瑪斯曼終於繼任為新一代教皇後,不但被撤銷了所有罪名,如今更得到了入主聖體會的無上榮光。
他轉身走向床邊的酒櫃,“雖然已經這麼大把年紀,但是還是改不了喜歡喝兩杯的習慣。要喝一杯嗎?紅酒?”
“紅酒,謝謝。”
貓頭鷹男子在那張隻能說是“一團大災難”的淩亂書桌前坐下來。他將隨身的兩把裝飾樣式完全一樣的佩劍平放在桌麵上,嵌在雙劍握柄上的寶石似乎同時被這個動作點亮了,兩團小月亮取代火燭的功能,照亮了附近幾十公尺的範圍。而那隨意而散漫的灑過雙肩,白金色的微卷長發在身旁能平靜心靈的柔和光芒的映襯下亦顯得熠熠生輝,璀璨如鑽。
“果然不愧是被稱為‘雙神器’的‘白色太陽’啊!瞧這神光……即使聖主降臨也不過如此……”
老人發出這樣的感歎,將手中的兩個酒杯輕放在桌麵上。能被教廷拿來用作供奉的紅酒跟一般在市麵上流通的那些果然大不一樣,單從濃鬱的氣味上就足以判斷這酒至少有上百年的曆史了,貓頭鷹男子也端起酒杯,放在眼前輕輕搖晃著,借著蠟燭的燈光,似乎在仔細研究著酒中緩緩沉澱的細微漂浮物。
“你有想過永生嗎?”在沉默了一會兒後,樞機主教突然提問。
“永生?”男子自麵具覆蓋外的嘴角處泄出一絲充滿嘲諷的笑意,“如果一個人的野心大到即便窮儘一生都無法完成,那個時候他才會對永生產生渴望,可惜啊,我並不是這麼一個擁有野心的人呢。”
男子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樞機主教啞然失笑。他搖搖頭,似乎也覺得自己問了一個挺愚蠢的問題。
“那我們就切入正題吧,”他在一口飲下高腳杯中的深紅色液體後說道,“供奉在光明神廟下的聖體封印最近似乎出現了鬆動的跡象。雖然也可能是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老家夥們的老眼昏花,但我仍希望你能出去調查一下。”
……
當男子離開的時候,天空中不知何時已飄起了細雨。
淺淺的水窪反射著身後朦朧的光暈,斷線般的雨珠濺落在他身上,然後悄然滑下,不著一絲痕跡。
“被驅逐出天界的天使啊!你的命運……就真的隻能成為惡魔嗎?”
喃喃自語中,他抬頭望向雨中教堂的尖頂。振翅的鳥兒吐出悠長的悲啼,隨雨絲飄落的黑色羽毛,衝天而飛的玻璃碎片下,是那聖歌的飄渺……
新的一天,澄淨的藍天上漂浮著朵朵白雲,旭日暖和地照射著大地,一陣陣微風不時吹過。一切都像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廚房的炊煙嫋嫋地飄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熏火腿肉與烤麵包混合的味道,令人垂涎欲滴。
忙碌的夥計在各間客房來來往往,抱著一大堆潔白乾淨的枕褥走某每扇門,再抱著同樣多臟枕褥出來,將它們交給在後院的水池邊乾活的洗衣工人。經過熟練徹底的洗滌過程後,還滴著水珠的被褥整齊地晾掛在院裡的竹竿上。
客人們不停地進進出出,一切看起來都與普通的旅館沒有什麼分彆。誰能想到這家雛雞旅館後倉庫裡竟會有一個如此隱蔽的地窖呢?
沒有陽光,地窖裡仍燃著搖曳的燭火。沉睡的青年在不安的翻動身軀後,吐出一段嘶啞的單音。迷茫的夢境在呼喚著他……
就象是世界末日來臨前的一夜。
山風呼嘯,雜亂無章,敵對的雙方此時各自站在相互對立的山穀懸崖的最高處,迎風伸展的兩雙雪白和漆黑的雙翼,不粘微塵,蒙蒙閃耀著聖潔的光輝,仿佛能延伸到天際儘頭。
腳下的山穀早已被摧毀,隻剩下荒涼的岩層裸露,原本蔥翠如茵的草原和湍流的河溪早就無影無蹤,綠茵濃密的老橡樹也一棵不剩,連斷株殘枝都不留;焦黃的大地似乎在哭喊,生命在這裡即將亡儘。
天空中烏雲密布,不見月亮星光。雖然偶有溫和的暖風吹過,但現在這個地方卻冷得嚇人。這兩個人一路打上來,四下能破壞的東西早就破壞的一乾二淨。即使是白天,被強大力量吸引而來的烏雲也一樣灰得沉甸甸的,鐵色的雲氣滾滾入潮。閃電不斷點燃地上的斷木枯枝,千萬點火光,仿佛黑暗中雅惡的眼睛,那是殺戮和吞噬的顏色。
幾個巨人橫倒在那條乾涸的河床上,它們從一棵棵神木中被施法者召喚出來,身體四處散落了無數倒地時迸發出的碎片。當那些大如樹林般的頭落到地上的時候,最後一個無聲的嘶吼也消散在無垠的黑暗中。它們本代表著這裡的生氣,這片土地上神的化身,然而現在所有希望都已經失去了。
站在南麵懸崖尖上,擁有一頭淡金色發絲的男子低頭看了看仍禁不住微微顫抖的左手,“乾得不錯嘛,老哥。”他高聲喊道,凝聚的聲線如利劍般毫無障礙的穿透呼嘯的風聲。“雖然我承認低估了你,但也就隻是到此為止了。原石似乎把你的生命都吸乾了,那是你的錯,跟你做過的其他錯事一樣。不過我仍要提醒你,再往下我可就不會留手。如果對此沒有充分覺悟的話,我勸你還是現在投降的好。”
麵對對方毫不客氣的強硬態度,一直默不做聲的黑發男子終於開口了。“那你呢?”他柔聲說,“我們吵了多久啦!又為了什麼呢?老弟。就為了這塊無聊的玩意兒嗎?”
哥哥把右手放入懷裡,然後抽出來。一顆晶瑩剔透,棱角分明的的小水晶從他的攤開掌心裡浮上半空。往四周泄出一圈圈色彩絢爛的光輝。
在弟弟拴在的脖子上的一個小布包裡透出明豔的光亮,仿佛是在回應著哥哥的呼喚。它的擁有者用左手打開袋子,拿出一塊幾乎一模一樣的石頭。
“你讓自己衰老得太快了,所以你的光減弱了。”他哂然說道,“我們該好好談談這最後一次嗎?還是我現在就把你送進虛無之海?”
“哦?”哥哥忍不住大笑起來,連腰都直不起來的樣子,仿佛聽到了什麼很好笑的東西似的。“你真的這麽認為嗎?我親愛的弟弟。那就讓我們試試吧!看誰才是留到最後的那個。”
哥哥毫不在意的回答讓弟弟發怒了,那雙一直隱於暗處閃著奇異碧光的深邃眼瞳此時正宛如激烈碰撞的烏雲般電光四射。“你一點都不明白!一點都不!”他大聲吼叫著,仿佛連雲層都被震動了一般,猛然翻滾。像哥哥那樣漂浮手心裡的那顆小晶石似乎也被這股勃發的怒氣點燃,猛然向外炸開!一刹那,水晶的光芒猛然大幅增強,瞬間變得刺眼而炙熱,那衝天而起的豪光就象一柄巨大的光劍,直直刺破……乃至貫穿黑鐵般的雲層……直達天際……
仿佛藏身虛無之中,被強迫著目睹這一切的齊婭拉突然覺察到一股迎麵撲來的強勁波動,就象一隻無形的大手猛然推向他,壓過他,刺透他的身體,然後過境,把他留在原地。他的周圍瞬間被抽成真空,緊接著全世界的空氣都蜂擁而至的往這裡麵灌注,這陣風顯然比剛才的衝擊波更具威力,而且令人措手不及。他一個踉蹌,向前斜衝出兩步,險些跪倒在地上,仿佛能聽見全身關節抱怨的聲音。在他的身上突然卷起一片烈焰,隨即連人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
不由自主的深吸了口氣,猛然驚醒的齊婭拉一個翻滾坐起來,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他的臉色蒼白,黃豆大小的冰冷汗珠沿著濃密的黑發滑過麥褐色的寬闊額角,瞬間浸濕了護頸內的帆布衣襟。
緊接著,他的整個身子都忍不住縮成一團,不自然的微微顫抖著,綻露青筋的雙手緊緊勒著腦袋,頭痛欲裂……
古老的坎特亞城堡就象一隻巨大的怪獸,蜷伏在深沉的暮色裡。
在阿卡林帝國依舊存在於綴姆大陸之上的時期裡,坎特亞家族曾經是甚得皇帝倚賴的重臣,在百年以前,這個家族曾經誕生過好幾代名震一方的猛將,統帥著帝國的東軍與臨近諸個僭主小國作戰。在那些日子裡,全副武裝的士兵不分晝夜在城堡附近輪班巡邏,任何人都必須通過層層暗號口令的盤問查詢,才能進入城堡內的主樓。站在塔樓的頂上,從箭垛口向外鳥瞰,四野都是平地,沒有一棵樹可供遮蔽。假若這座城堡依舊健全,即使隻有幾百個人在裡麵堅守,恐怕也要付出相當的代價才能將其攻下。
然而,隨著阿卡林帝國疆域不斷擴展,這裡漸漸成為遠離邊境的後方。大陸曆九百四十四年,奧梅尼迦軍隊最後一次撤退出亞倫河流域,羅爾德良紫森林州的土地上再也沒有看見過敵人。近百年的承平歲月改變了一切,護城河早被填平,石製的高大圍牆也被拆去一半。新建的紫森林驛道擦著城堡的主樓,筆直地向羅爾德良腹地延伸。現在,坎特亞城堡已經失去一切屏障。
一張羅爾德良地圖平鋪開放在桌上,地圖邊圍坐著三個神態各異的人仰頭閉著眼睛沉思的古納德顯得比較認真,不時打量地圖幾眼;對整個羅爾德良地理早爛熟於胸的賈格拉斯根本看都不看地圖,神色肅穆地凝視窗外遠處的坎特亞城堡;齊婭拉雖然目光的焦點似乎在地圖上不斷地遊移,但從他緊皺的眉頭和心事重重的樣子就能看出他的精神根本就沒放在上麵。
“是這樣嗎?可為什麼是這樣呢?似乎有太多地方不對頭,我一點都不明白……但就算這樣,也還是很好的。不,簡直太好了!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也許從來就沒必要搞得那麼清楚,畢竟我已經覺得足夠了。不管怎樣,對一個沒有家人的孤兒來說,能有一個自己的家和企盼自己回家的親人,都總是讓人高興的好事。”
“殿下,”賈格拉斯的聲音驚醒了沉思中的青年。
“嗯?”青年抬起頭,“您有什麼事嗎?賈格拉斯大人。”
聽到青年對自己的稱呼,我們的暗影者啞然失笑,“請殿下自重身分,隻需稱呼我為賈格拉斯即可。”
“這個……”青年不禁又皺起眉頭,“恐怕……恐怕我一時還不能習慣。”
“很快就會好的。畢竟在殿下您的身上流淌著的可是那麼有威嚴的陛下的血液啊!您隻需要想象一下自己將要登上奧丁的王座時顧盼群臣的樣子,自然就會充滿勇氣和力量的。”
這個賈格拉斯式的鼓勵似乎讓齊婭拉稍稍振作了一點。他打起精神笑了笑。
“那賈格拉斯卿,”他努力做出一副很有威嚴的樣子,“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我想你應該會有個不錯的計劃要向我說明吧?”
從賈克拉斯的眼中流露出讚賞的味道,他挪近了椅子,調整一下坐姿,將手指點在地圖上的某處“從這裡往西的這一塊地區是出了名的山賊橫行之地。”他的手指在兩條表示山脈的圖形之間畫了一個圈,“在這橫亙在薩卡與貝倫之間的山脈之中,潛伏著一群以惡名昭著的乎倫貝拉山賊為首的多夥山賊。自從阿卡林帝國三分以來,國家的積弱以及領主的無能使得這批窮凶極惡的匪徒們迅速壯大,薩卡與貝倫兩地的百姓們都深受其害。”
“看來要想返回奧丁,”齊婭拉將指尖軋過橫貫山脈的那條‘從林之魂山道’,“我們必須得從這裡穿過去才行。不然非但要繞遠路,還必須冒更大的危險橫穿很可能已經與奧丁帝國開戰的阿卡林—亞蘭克王國。尤其是與斯丁諾護成犄角的邊塞重鎮—那個素有‘大地之盾’稱號的安托奧雷。”話音落下,他的手指也最終定格在一個觸目驚心的巨大紅點上。
“是您的祖國,殿下。”賈克拉斯微笑著糾正他,“您應該稱‘我國’才對。”
齊婭拉尷尬的點點頭,一時間的不適應讓他不知該如何答複。
“聽說亞蘭克王國的安托奧雷地區,就是那個‘大地之盾’,最近似乎正在鬨瘟疫,而且相當厲害,所以根本不值得冒險。這條路是絕對必須排除在外的。”一直都在沉思中古納德與此時突然開口,倒讓齊婭拉嚇了一跳。
“年輕人,”賈克拉斯眼中閃過一絲有趣的光芒,“你也知道這件事嗎?我記得亞蘭克王國早已嚴密封鎖消息了。”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我必須為殿下的安危考慮到一切。”古納德的回答不卑不亢,他接著又說“聽說最近洛托大公國正在征集傭兵討伐這群山賊,我想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順利通過薩卡與貝倫山脈;除此之外,加入某商隊似乎也是個過得去的選擇。當然這些隻是我個人的建議,至於如何實行,一切交由殿下定奪。”說完,他站起來朝齊婭拉鞠了一躬。
麵對這個向自己恭敬行禮的同齡人,齊婭拉的臉色多少有些發紅。“既然古納德你並非正式的奧丁臣屬,我想我們還是繼續以朋友相待吧!這樣多少會我好多過些。”他一麵說著,一麵擺出一副鬱悶表情朝身後的賈克拉斯指了指。
對麵的古納德隻有努力控製自己千萬彆笑出來,苦著臉微微點點頭。
“年輕人的建議很不錯喲!”被蒙在鼓裡的賈克拉斯依然在後麵毫不知情的讚歎著,“我們就照他說的辦吧?殿下。離這兒不遠有座勉強還說得過得去的城市—艾斯卡,我們明天就去那兒碰碰運氣。”
……
確定了計劃的三人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在留下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錢作為答謝後,齊婭拉一行人謝絕了純樸村民們的殷勤挽留,再次踏上旅途。
天氣不錯,陽光明媚。野間忙於農活的鄉人們有節律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看著薄雲緊貼的湛藍天壁,即使多煩躁的心情也會被洗淨。
就在前麵,率先擠進視野的龐然大物正是坎特亞—艾斯卡城。其實並不象賈克拉斯那摻雜了大量自我意識的形容那麼糟糕。作為一個有著悠久曆史的著名城邦。能夠悠然自在的享有今天這份盛名的它,既不因財富,也不因戰略。而是因為他的第一任領主,坎特亞家族的第一位猛將——擁有“聖劍師”稱號的狂騎士將軍艾斯卡·坎特亞。由於建城者的勇武盛名,使得這裡擁有整個羅爾德良最好的兩所格鬥學院之一的艾斯卡劍王學院。除去就讀本院的見習們外,每個月都數以百計來自於大陸各地的戰士們來這兒尋求更高的突破,以取得更高的階位。
在交足了入城稅後,一向養尊處優的城衛們也就很爽快的放行了。隻要有足夠的喝酒錢,他們才懶得挨個盤查每一個想進城的外鄉人的身份呢。
雖然本人有提起過想試試這裡的職業評定考試,但無奈身旁二人都竭力阻止,掩不住失望的青年也隻有作罷。畢竟工會對每一位評定者都會建立嚴格的身份檔案,沒必要承擔這種無謂的風險。
羅爾德良人極端崇尚那些華而不實的噱頭,這大概也真是他們最大的弱點。比如說“皇家騎士”、“皇家弓箭手”、“皇家劍士”、“皇家角鬥士”等等幾家老牌酒吧還屬於可接受的範圍,畢竟當年的阿卡林帝國皇家衛隊裡確實有這四種職業的編製,但是把“皇家”和“雇傭兵”扯在一塊,就多少給彆人不倫不類的感覺。
雖然名字起的著實怪異,這家酒吧眼下的的生意卻是異常火爆,比上述那四家老牌酒吧有過之而無不及。大概是因為來自艾斯卡城主的大筆生意,以及這樣的名字也或多或少能夠給那些從不被各國正規軍看在眼裡的雇傭兵們以一些歸屬感和自豪感吧?
三人在商量過後選擇在這裡落腳,試試看能否搭上一輛合適的順風車。然而理想固然美好,但現實卻往往更令人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