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斬!
三十年前那個夜晚漫長的如同一個世紀。
雲破月瑟縮在街頭。
終於迎來日出。
嘴裡哈著白汽。
眉毛上微微地沾著青霜。
很顯然,他沒有陳白露那樣的福氣。
那個失意的女人還可以穿著睡袍,走到自家窗前,拉開簾幕,看了看外麵,然後高聲朗誦台詞“太陽升起來了,黑暗留在後麵。”
又扭捏作態“但是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
然後關上燈,又把窗簾都拉攏,屋內陡然暗下來。借著簾幕縫隙間透出一兩道顫動的陽光,輕輕捶著她那高聳的、貴婦的胸。
自作哀愁,躺在沙發上,安靜地看那本小說。
《日出》。
雲破月卻在彆人的窗外,睡眼惺忪。
身上既冷,肚子又餓。
裡邊早已經不咕咕叫了,餓得太久,腸子集體造反,團結一致眾誌成城,一扭一扭地疼。
難受之極。
沒餓過肚子的人絕不曉得那種滋味!
他背著破行李卷,幾乎憑著本能,一步一步朝前走。
多年之後,雲破月開始回味,他覺得這一切和自己戴著紅花、身披錦袍,徐步走入德政殿,接受當今皇上和官員的接待並無必要的聯係。
所以開始淡忘。
並試圖關掉記憶的按鈕。
雲破月覺得歲月之流動過於瑣碎,不穩定,而無法準確分割。
然後像蛋糕那樣均勻地切成方塊,裝入銀盤,放在高腳杯和那些紅唇細腰的女人中間,供人品嘗。
三十年前,他隻有十五歲。
誤打誤撞進入城市。
雄心萬丈。
然而隻不過一個夜晚,現實即輕輕地擊碎了夢想。
由此可見人很軟弱。
這時候他一定不需要《日出》
不需要文學。
甚至不需要女人。
除非那個臉色蒼白、身穿睡袍,喜歡朗誦話劇台詞的貴婦能為他一杯免費的牛奶和兩塊蛋糕!
人的需要是隨著野心增長的。
然而他必須朝前走。
隻能朝前走。
當然,如果有人跳出來乾預,雲破月也可以向後走。結局可能全然不同。
但是那個人沒出現。就像壓縮的曆史一樣,事情就那麼發生了。注定了。不能假設,不可改變。
隻能“按既定方針辦”。
穿越曆史,假設曆史。
隻是愛做白日夢的人一廂情願地。
然而十幾歲的雲破月,完全不懂這些,不懂唯物和唯心。加上身上又冷又餓,昨晚上沒睡好,感覺遲鈍,極度疲憊,這在一定程度上或許也影響了他的思維正常發揮。
現在回想起來,之所有沒有往後走。
隻因為他不想。
或者不能。
向前走、向後走、向左走、向右走,有時候出於下意識,不需要理由。
世界上萬事萬物並不像後來那個寫傳記的歪嘴作家綠牡丹一樣,非得較真,非要事事穿鑿,找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
理由有時候隻是騙人的。
就像有的犯罪實施者,事後一派茫然。
儘管他沒有精神病。
大明朝的街頭,放眼望去,一片冷清。
到處堆滿垃圾和碎紙。
在法國泡桐樹旁邊,不時還躥過一兩隻不肯安分、上躥下跳、吱吱扭扭、灰溜溜的綠毛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