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不飽肚子可以去撿垃圾,菜葉,彆人丟棄的黴的米團、饅頭,爛掉的水果,甚至飯店裡客人吃罷的殘羹剩飯。即便什麼也尋不到,也不打緊,大不了勒緊褲腰帶,將肚子一層層地纏緊。吃兩捧雪,也能對付幾天?
而烤火問題就比較麻煩了。
煩惱無限。
晚上還好辦,去誰家柴禾上偷偷拽幾根木頭,拿回破廟,用火絨升起,聊以取暖。待烤得半生不熟,然後像豪豬一樣,蠕蠕鑽進稻草堆。
白天偷木柴卻要冒很大的風險。
一旦被人家男主人逮住,不惟贓物沒收,少不了還要挨一頓臭揍。
拳打腳踢。
收拾個鼻青臉腫眼冒金星算輕的!
下次再敢去,腿腳打折。
再說衙門裡巡街的差役、兵丁望見煙霧,也會來乾涉。不允許隨意升火。
所以小賣部那嗚嗚作響、燒的甚旺的大鐵爐子,熱氣繚繞,散無儘誘惑,就成了雲破月心目中向往的一抹生命之火。
沒有那爐火,他挨不過冬天。
有無數次仰望藍天。
心情惡劣。
涕淚橫流。
急眼了也罵人“凍死我,讓我死,死了省心!”
或者怒吼“老天爺,不睜眼,你媽。”
卻唯獨沒講過“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因為那太矯情。
不解氣。
有點裝模作樣。
三十年後,當雲破月穿著質地講究的衣服,臉上掛著彬彬有禮的笑容,坐在都大劇院前排主座,看著台上的小童星認真地表演。
不禁有幾分傷懷。
一個人的苦難際遇竟然會以如此平整光滑、塗脂抹粉、欺世盜名的滑稽方式出現。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燈光閃爍間,舞台上幕布翻卷,場景切換。
初升的太陽照耀雪後的城市。
天空碧藍如洗,人間冷冷清清。
又看到了悠長的胡同。
和那家暖熱烘烘的小賣店。
白雪晶瑩透澈直鋪天際。
眼前寒光一閃,一道冷氣忽然如箭一般穿過九月的空氣擊中了他的胸口,驀然心中一涼,雲破月低語道,事情不是那個樣子……
劇中顯現的當然是正能量。
小賣店裡的老板不僅笑容可掬,而且噓寒問暖,表現出一股異乎尋常的熱情、熱切、熱望。
甚至主動為那個漂泊異鄉的苦孩子翻找出一件棉衣。
青春勵誌劇根據歪嘴作家綠牡丹的傳記改編。
綠牡丹的傳記又是憑武學大師雲破月的口述撰寫而成。
嚴絲合縫,板上釘釘。
白紙黑字。
合乎邏輯。
觀眾沒法兒不信。
其實真相隻有傳主雲破月心裡明白,事情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不過他這次並不去責怪那個一貫喜歡撒謊的傳記作家,信口胡說——因為歸根結底,這件事還是他自己刻意欺騙。
撒謊有時候為了隱瞞。
有時因為無奈。
有時屬於好玩。
有時候則是不願意揭開創痛!
雲破月的記憶不覺回到了三十年前。
十五歲。
那年冬天。
那難堪的一幕鮮明地烙在意識之中。
寒風凜凜的漫長冬季,白雪無垠,天寒地凍。他穿著一身單衣單褲,跪在小賣店門口。為了進屋烤火,他一邊匍匐著、朝裡邊爬,一邊卑微地用手使勁抽著自己的耳光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