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絮如淵!
柳如是也輕輕飲了一口,說道“公子果然是誠實之人,不少貴公子明明不知茶茗之樂,還牽強附會,才是真的慚愧!”說完,又飲了一口,這才放下茶碗,淡淡的說道“這是一個達官貴人從雲南帶來的普洱茶,本來是進貢的禦茶。”她雖提起達官貴人,但此時這茶似乎與她無關,隻是那位達官貴人的事情。
柳如是回過頭來,道“剛剛王公子看出了曲中深意,還請再聽一曲。”
王連依放下茶杯,道“請!”
隻見柳如是素手輕彈,唱了一曲《金明池》,正是船上所題。這一曲曲中纏綿之意,孤苦之情如泣如訴,讓人沉醉。但剛剛王連依想起了沈幽絮,心緒已漸漸平複,隻聽曲中字麵之意,難以溺入其中。
柳如是道“今日良辰美景,卻唱這等淒婉之曲,請王公子見諒。”王連依道“自古紅顏多薄命。”
柳如是道“久聞王公子博覽群書,聰慧絕頂,不知如何看待紅顏薄命之說?”
王連依雖讀了不少書,但和當時大儒相比,隻能說“好讀書,不求甚解”,但柳如是閱人無數,雖不是“久聞”,但“乍一看”便知他“博覽群書”,也是不難。
王連依剛剛想起沈幽絮,歌聲中心緒已漸漸平複,道“在下覺得這是人之常情。”
柳如是麵色微變,她雖然相信許多男人是這麼想的,但是多礙於她的顏麵,並不會直言。
王連依道“自古以來,天下共士農工商四大業,取士需要讀書,務農需要強身,做工需要機巧,商賈需要奔波。男子與女子相比,長於體力,是以天下以男子為尊。且男子不為生育所累,這才使得女子不得不依附。然無論士農工商,若要出人頭地,必須耗費大量時間,然女子重情,是以多獨守空房。故而陪伴則共享淒苦,努力則獨守空閨。張養浩曾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若以一家而言,‘興,紅顏苦,亡,紅顏苦。’”
三人從未聽過這等言論,隻覺異想天開。
過了許久柳如是方才問道“莫非女子永遠不得幸福?”王連依道“非也,幸福取自於心,而非他人之言。”柳如是道“願聞其詳。”
王連依道“皇妃居後宮而枯守謂之苦,然無需擔心口腹。貧民可日日相陪,夜夜相陪伴,然饑腸轆轆,不知何時能飽餐一頓。皇妃羨貧民之自由,貧民羨皇妃之飽暖。何人幸福?”
柳如是點點頭道“這確實難。”
王連依道“恕在下直言,姑娘未遇錢大人時,常思良人難遇。遇到了錢大人,又感慨高門難入。真入了錢府,又擔心他移情彆戀。人之所求無窮無儘也。”
柳如是道“如公子所言,當無所求?那豈不人人出家?”
王連依道“在下以為人生至樂乃是追求,而非結果,若有結果故好,若無結果亦可。杜子美憂國憂民故讓人感佩,然其確有治國之才乎?李太白傲視天下也讓人向往,然其真可治天下?然不影響二人華美詩篇留萬世,至今傳頌不止。”
王連依之言,可謂石破天驚,甚至有些大逆不道,柳如是見過男人千千萬,也從未聽過如此之言語,一時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柳如是才道“珍珠,重新換些茶來,”珍珠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道“是!小姐。”柳如是道“看來王公子氣度非凡,讓你變成精致又不懂事的丫頭了。”珍珠臉上一紅,急驅入內。
柳如是道“原來如此!公子之言,石破天驚,小女子不虛今日良宵。”
王連依與沈幽絮表明心跡不久,便遭倒黴夫人阻止,當時雖覺她無理取鬨,這些日子回想起來,卻越發覺得有理。沈幽絮並不是一個女子做了九曲迷蹤寨的總寨主,而是她骨子裡的不屈與果決,與男子無異。
柳如是看他不語,又道“敢問王公子認為,何為真正的男女之愛?”王連依略加思索,說道“姑娘可有文房四寶?”柳如是點點頭道“珍珠,為王公子文房四寶。”
珍珠應了一聲,先給四人換了茶水,這才取出文房四寶,又讓兩個仆從抬出桌案,收拾妥當。
王連依粗通文墨,對於這筆墨也看不出好壞,隻覺墨跡飽滿,運筆流暢,顯然也是天下少有之物。
《天淨沙·夏夢》
初夏薄霧丹霞
縱橫原野如驊
夢影浮梁蒹葭
完美如畫
自在相忘天涯
王連依不長於文墨,此時想起和沈幽絮五湖飄香相識、枯葉林反目、疊翠山莊相戀之情形,以景寫情,揮毫潑墨,一蹴而就,倒也有幾分文人墨客之風騷。
柳如是款款起身,從琴後走出,看王連依的這首曲。
就書法而言,王連依自然比不得名家大家,甚至比不了許多窮酸秀才。但在江湖中而言,也算得上上品,加上有強大武功為依托,寫的也是蒼勁有力。
就文采而言,勉強合律,半文半白,不過在武林中,有這等文采,也是十分難得了。
柳如是低聲吟唱,待王連依寫完,也差不多唱完,讚道“王公子文武雙全,柳如是佩服!”一麵說著已經返回,重新端坐於琴前,十指輕撥,高聲吟唱。
王連依、吳策站在案前,看著眼前的文字,聽著柳如是的歌聲,一首普通的曲,在她如靈如鵲的吟唱之下,增色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