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維心裡咯噔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
主觀和客觀對等的話,那就是「我」與天師府同在。
如果想法成立,那這個範圍還可以放大,客觀不局限於天師府,而是整個神州,或者整個世界。
以此類推,那就是「我」與神州同在,我與整個世界同在。
這個想法未免有些狂妄。
因為如果真的對等的話,那不就是壽與天齊,是長生,是不朽了嗎
可又為什麼不能對等呢
張之維在瞬息之間想了很多,他真找不到有什麼不對等的理由。
而這時,易潛開口了,他沉聲道:
「年輕人就是氣盛,客觀和主觀怎麼可能是對等的,我們都隻是天師府的弟子,鐵打的天師府,流水的道士,彆說我們是這樣,就連天師也是如此。」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張異說道:「我們都是道士,入道的時候,都需要皈依三寶,也就是道寶、經寶、師寶,既是如此,如何對等呢」
蘭姑說道:「我們元皇派入教,也需要皈依趙候。」
趙候就是灌江口的清源妙道真君,也就是二郎神。
張靜清看向張之維,想知道他怎麼說。
很多事情,他隻能提點,至於最終得出什麼結論,還得看他們自己的。
譬如易潛、張異、蘭姑三人說的,也不能算不對,這隻是個人選擇的不同罷了,選擇不同,結果自是不一樣。
張之維思忖片刻,說道:「師父把客觀比作天師府,主觀比作我們,如果,我說如果,天師府沒了,那我們還會存在嗎」
蘭姑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默不作聲,這個問題有些或許敏感了,她這個外人不方便回答。
易潛和張異則是麵麵相覷,真是大膽的發言,他倆看了一眼張靜清,見他麵色平靜,並無發怒的意思,又扭頭看向張之維。
隻聽見張之維繼續道:「事實就是就算天師府沒了,我們也會存在,即便我們現在是依靠天師府而存在,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我們是自由的。」
「自由的我們,可以選擇隨天師府消失,也能選擇獨自存在下來。」
「所以,我們和天師府之間的關係,是對等的!」
說話間,他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張靜清,他是自由的,但師父呢
張靜清看向他:「你說的很對,但也不全對,雖然我把主觀比作你我,客觀比作天師府。」
「但其實,主觀和客觀之間的關係遠不止這麼簡單。」
「主觀依舊是你我本身,這一點不會變,但客觀也可以更廣。」
「它可以是天師府,也能是天師府之外的世界,譬如這個國度,這個世界。」
「主觀和客觀之間的聯係也更緊密,到了這一步,你覺得主觀真是自由的嗎」
張之維恍然,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他們和師父所看的角度不一樣。
師父是用自己的舉例,而自己則是站在了自己的角度上。
若換成師父的角度,如果天師府不存在了,他這個天師自然也不存在了。
現在師父把客觀的角度擴展到了國家,擴展到了世界,這也與自己先前所想的對上了。
張之維也不插話,繼續聽師父說著。
張靜清說道:「如果真是像你說的那樣,主觀是"自由的",那確實不會受到客觀的束縛,但這不可能……或者說,很難。」
「因為,客觀不隻是我們所處的地界和世界,
我把它比作天師府,隻是為了增強你們的代入感,方便理解。」
「其實,客觀是構成這一切的基石,甚至你的欲望,情感,情緒,這些都是客觀條件下的產物,它們都是客觀。」
眾人聽得入神,張靜清突然伸手,指尖夾雜著金光,在張異的手上劃開了一口子。
「哎喲!」張異驚叫一聲,怒視張靜清:「師兄,你乾嘛」
張靜清笑道:「就連疼痛,也是客觀的存在,是無法避免的,張異之所以會感覺到疼痛,便是客觀對他的主觀所施加的影響。」
他看向張之維:「這樣的關係下,你說,主觀會是自由的嗎」
張之維想了想,說道:「九蟲三屍,人生八苦,都是客觀加持在我們身上的影響,根深蒂固,自然是不自由的。」
張靜清點頭:「是的,所以主觀從來都不是自由的,主觀是客觀塑造下的一個產物。」
「在明白了這一點後,或許是從成為天師開始,我的修行便是圍繞著這一件事。」
「那就是儘可能的擺脫"客觀"對"我"的束縛,反過來利用客觀世界的一切,來完成對"我"這個主觀的塑造。」
「無論是貪嗔癡,還是三屍九蟲,人生八苦等一切的磨難,都隻是我用來塑造"我"的工具。」
「我必須審視每一個決定是,否對於塑造"我"的樣子有利。」
張靜清用金光把自己劃傷,但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道:
「疼痛是客觀施加我身的影響,我麵不改色,不是因為我在強忍疼痛,而是放下了疼痛。」
「所以,疼痛這種客觀產物,無法對主觀的我產生影響。」
「我也可以不依據任何客觀條件的影響,來調整我主觀上的情感和行為。」
「就好像那日我去點撥懷義,懷義對我動手,他的行為客觀上是忤逆師父,但我卻不會因為他的客觀行為,而影響我的主觀判斷。」
「即便他提防我,即便他忤逆我,但我待他還是一如既往,因為"我"在這些方麵,是隨心隨意的,是自由的。」
「而這方麵之所以自由,是因為我放下了,或者說,我從客觀中的束縛中脫離了。」
「生死也是客觀意義上的,即便有一天死亡來臨了,那些不自由的,屬於客觀的那部分,歸還給客觀。」
「但是那個被打磨過的主觀,會以期待的樣子延續下來。」
「不管這個客觀如何,是天師府也好,是家國也好,文化也好,整個世界也好,主觀沒有變,我依然還是那個"我"。」
「對我來說,這就是自由,這就是自在。」
張靜清拍了拍張之維的肩膀:「所以我先前對你說,生與死這種事,你不必介懷,這對我而言,或許是一種……」
張靜清釋懷的笑了笑:「自在。」
張之維看著張靜清的臉,腦中思緒良多。
他想起了之前找他求道,後來求死的吳曼。
當時的吳曼,明明悟了,跨越到了一個新的層次,但他卻沒反抗。
張之維腦中響起吳曼對自己說的話。
——真正的佛法,真正的無明,真正的悟道,並沒有個固定的東西,如果悟得的是一個固定的東西,譬如神通奇技之類的東西,那就是錯了。
實實在在沒有一個東西,身體都沒有了,連感覺都沒有了,所以五蘊皆空,連光也沒有,色相也沒有,一切都不可得,這個時候就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大徹大悟。
他的話,不正和師父的話對上了嗎擺脫客觀世界對主觀的一切束縛,這就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