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最初也是最後的願望。
台下的人們隱隱不安起來,他們都看見,台上的白知行被魔術師堪稱五花大綁起來,再怎麼遇見過多少沉重的事情,白知行畢竟隻是個小孩子。他並不茁壯的四肢被鐵鏈和皮質帶子捆住,就像一隻被虐待的瘦貓。
而魔術師對台下鞠躬示意,肢體語言都叫人放心。
於是大人們和小孩子們的目光包圍裡,被拘束的白知行就這樣,被投放進那個能裝下好幾個白知行的、灌滿水的玻璃缸中。
一連串氣泡浮上玻璃缸頂端。魔術師用誇張的動作摘下鬥篷。
邊緣連綴著羽毛的鬥篷,輕柔無比地籠罩住玻璃缸頂端,蓋住那些呼吸交錯產生的氣泡,遮住白知行的掙紮,將整個玻璃缸徹底籠罩。
然後他拉著鬥篷一角,幾番抖動,再次猛地扯下來——
原地的玻璃缸連同裡麵的水、白知行都消失不見,隻剩下一個將玻璃缸推出來的小車。
人們掌聲雷動,歡慶熱烈。
“……這就是你的結局嗎?”
黎迦在無光的黑暗裡搖了搖頭。
要說無法掌控身體唯一的好處就是不會感受到那些難受了。
他在第一人稱的視角裡看見眼前騰起水泡,聽見白知行的掙紮和喘氣。
……和日記裡堪稱血淋淋的描述與憎惡不一樣,他的動作與聲音,居然都很冷靜。
和黎迦最開始的猜測還是有所區彆的。
接下來他聽見了機關轉動的聲音,因為沒有被窒息和束縛的感覺困擾,黎迦冷靜地看著地板轉動,將玻璃缸騰下去。
又是一段輾轉和車輪滾動的聲音,馬戲團的歡呼聲和表演聲逐漸遠去。
接下來,玻璃缸好像被人敲碎了。似乎過了很久,黎迦清醒地聽見白知行的乾嘔聲,灌進他肚子裡的水沒有被完全吐出來,聽著很讓人不適。
就像水流褪去一樣,黎迦重新拿到了身體的控製權。
直到此刻,蓋住玻璃缸的幕布,才被一把扯開。
天光照進玻璃缸的破口,黎迦渾身濕漉漉的,風吹來,他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這種全身上下泡水的感覺,太難受了。
不過,當他看見周圍一圈或蹲或站的那幾個同齡人,那些把他拖到前排、甚至推到舞台旁邊的人之後,就立刻笑了起來。
“表演這麼快就結束了嗎?”
隔著玻璃缸被敲出來的大洞,不規則的碎片邊緣,黎迦對他們打招呼。
“我就說我會搞砸吧,你們還不信。”黎迦打完招呼立刻攤開手掌聳聳肩,“現在好了,按照原本魔術表演的名字來說,我應該成功逃脫然後站在魔術師身旁的。”
他眼睛也不眨地說瞎話“可是現在……”環顧一下四周,黎迦接著道,“很顯然,魔術失敗了,我們現在這是在工地吧?”
穿著睡大覺衣服的人上前來,手裡捏著根鋼管。
“這片是陽哥家裡之前買房子,爛尾的那片工地,”他看上去很有耐心地跟黎迦解釋,“一開始陽哥他們父母還為爛尾樓吵了一架,跑來一起維權過,可是已經過去幾年了。”
他站在灰色的水泥地上,身後堆著生鏽的鋼管和其他部件。再往上,爛尾的樓房構成一片片灰色的背景,這是一片建築工地外圍。
黎迦看了一眼他們的表情,明白這是把白知行轉移出來之後,再運過來的。
“所以現在嘛,這裡沒什麼人了。”
黎迦了然地點點頭,看著那幾個小孩子圍上前來,空氣裡的鐵鏽味和泥土味很濃烈,看來一場大雨蓄勢待發。
他有些諷刺地咧開嘴笑了,輕聲說“所以你們現在是打算?”
“當然是要教訓你一下,”又一個人撿起一根鋼管,往上纏了幾圈鐵鏈,拖在手裡發出滋啦滋啦的響,“誰會真的把你當回事啊,隻能說你太煩人,雖然畢業了,也還是得給你個教訓,不然我們心裡都不舒坦。”
黎迦自顧自地點頭“原來如此,你們欺負白知行最開始的理由,其實是因為害怕呀。”
然後他不顧那些人一瞬間愣在原地的姿態,拔出猩紅鋸肉刀。
整個過程裡,他的心跳和呼吸一直很平穩,儘管那些圍過來的人都異化成了咆哮的怪物,鋼管和鐵鏈變成纏繞皮膚的觸手和突出的骨頭。
但黎迦依舊先一刀將眼前殘存的玻璃擊破,在碎片飛濺開的前一秒他閉上眼睛,聽見從耳畔傳來的,白知行的聲音。
“……這不是原本的結局。”
黎迦了然地點一下頭,笑著說“哦,原來我掌控的時候,你也必須當觀眾啊,這麼一來我心裡就平衡多了。”
他抬起猩紅鋸肉刀,刀刃向下,砍向一隻怪物的腋下,又後退兩步,一腳將旁邊堆著的管子踢開,在咕嚕咕嚕的滾動聲裡乾脆地再扔過去幾塊瓷磚。
廢棄工地,不會有什麼人來——
所以當初最原本的結局,一定會有人死。
黎迦眼神認真起來,他又是一刀刺穿怪物的眼眶,聽見對方牙齒攪動血液的聲音,微弱而具體。
“啊啊啊……”
黎迦揚眉一笑,鬆開了踩著對方脖頸的腳,蹲下來,笑一笑。
花了十多分鐘,現在,他身邊倒下的是五隻巨大的怪物。
腥烈的味道裡,灰色的地麵變成紅色。黎迦收起猩紅鋸肉刀,再回頭,卻發現玻璃缸裡多了什麼東西。
“……”
黎迦無聲上前,看見了裡麵,白知行僵硬的屍體。
因為是被淹死的,這小孩的身體幾乎泡得發白,臉色發青,但眼睛還睜著,死不瞑目。
而白知行的聲音,再次鬼魅般在他耳畔響起。
“……所以,你也要變成這個樣子,就像他們一樣,就像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