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聲和紅色細管紮進水裡,掀起無數片透明的浪花,細管就像巨型的浪潮,表麵上也掛上水珠,居然讓深淵的水域高度下降不少,也拜它們所賜,黎迦鼻尖一涼,已經可以自由呼吸。
微微轉頭,那邊的林生猛地彎下腰來,一邊撕扯自己前胸的衣服,一邊猛烈咳嗽,每一下都帶著透明的液體。
儘管兩個人的腿腳都還埋在深淵當中,暫時無法挪動,但林生看來暫時死不了,黎迦於是就放心不少。
而到現在,視線不需要刻意凝聚,周圍紅色細管已經將目光範圍裡的每一個角落占據,深淵裡的花瓣心臟的跳動聲一點點擴大,在液麵上蕩起更細密的漣漪。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從落進深淵之後,就不曾消停的碗。
碧綠的碗上,瘋長的翠色不再往外流露,而是一層層加深,毫不誇張地說,黎迦認為那有點像一種奇怪的生鏽。
而那些向著碗而去的細管,並沒有捕獵,也沒有將那個碗丟出來,而是一層層朝著碗上蔓延的綠色瘋狂圍攏起來。
而重新恢複原本氣勢的傀儡,仍然在儘心儘職地破壞那顆心臟,卻因為細管們改變了落點,儘數湧入深淵,動作被無形之中阻隔。
美人皮傀儡就像一隻被路障攔住的動物,雖然還在朝心臟的位置伸手,動作卻越來越小,這一次不是因為林生的狀態下滑,而是單純被擠了出來。
細管不在乎美人皮傀儡,或者說,不太在乎。
它們一層層,像新生的野草一樣,茂盛繁密,亂卷之中帶著某種周密的規律感,就像被看不見的手挑起來,一層層疊疊要包裹住那隻碗來。
而同一時刻,那隻碗上上下下,一旦被紅色細管包裹,就是一寸顯眼的綠色消失片刻,碗就像被放進了厚厚的絨布裡。
但馬上,那些仿佛蔓生的鏽跡就再次穿透細管的包裹,在接觸到它的細管之上蔓延而生,就像一層層水跡穿透布料,將將要滴落而下。
“……這是什……”林生看著眼前一幕,目光驚異片刻,馬上又被他自己打斷,“你那隻碗……!你那隻碗到底是什麼來頭!”
一層又一層紅色細管被飛速生長的綠色包裹,它們就像被吸乾了生機一樣“枯萎”垂下,又有更多細管繼續湧來,仿佛整個洞窟都被這一個東西牽引激活了一般。
黎迦想起雪村裡,除了開始,之後的每一次複活,都要重複一次的割開傷口滴落血液到飛蛾口中,那些白色絨毛和羽毛般的觸角之下,怪物那像人又不像人的形態。
於是,他誠實地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然後,微微往岸邊靠著,將掙紮了一會兒有些脫力的腿靠上去“硬要說的話,大概算是彆人給我的。”
因為細管前撲後擁地襲來,深淵裡的水已經接近於無,他們都得到了更多活動的空間,隻是目光所及依舊充滿了紅色的細管,根本分不清哪邊是出口,也無法真正斬斷這些紅線一樣的東西離開,乾脆就在這個時間裡作為休息了。
而和他們得到喘息的空間相反,另一邊的美人皮傀儡,已經被細管擠得隻能露出一角袖子,上麵繡線構成的蝴蝶振翅欲飛,又馬上被下一條細管徹底遮擋,再也看不見。
黎迦眼角餘光不動聲色地收回來,不打算提醒林生這件事。
上一次被開花神女追殺,彼時林生奔逃之中,傀儡也失去了戰鬥力。
現在看來,林生的存活與否會影響美人皮傀儡的狀態,多少有幾分命運相連的意思,但這聯係是單向的,美人皮傀儡是否能夠繼續自主活動,甚至是否能夠保持戰鬥,都不會影響到林生這邊。
那就更必要讓林生注意到美人皮傀儡的死活了。
“窸窸窣窣”的細管聚集聲,並不能蓋住那些細細密密的心跳。甚至,黎迦意識到,這些細管中間原本留出來,作為輸送養分和液體的中空通道,現在變成了某種類似音響的東西,它們來得越多,那些繁雜的心跳就越響。
終於,當黎迦的腳底恢複清爽的瞬間,他瞬間拎起猩紅鋸肉刀。
不能切斷,那總可以借力,何況此時此刻,這個洞窟的目標也不是自己。
借著回彈的力量,黎迦順利爬出了深淵,順帶把林生也拉了出來。
而回看深淵,那些群魔亂舞的細管已經徹底瘋狂,已經有一小半覆蓋住碗的細管被染上了綠色,而隻要染上了綠色,都會自動垂下,軟倒在一旁,仿佛紅色血海裡幾顆不合時宜的小草。
心跳聲,始終沒有減弱半分。
此刻,不在深淵當中,作為旁觀者的黎迦,很快分清楚了心跳聲們的來源。
他盯著深淵的方向,想象那顆花瓣心臟的位置,以及美人皮傀儡無力出手的逼仄。
“心跳聲……不是那顆心臟,不是其他人,是那個碗上的。”
林生也正專注地觀察細管之間的空隙,手臂垂下,指尖刀光閃爍。
——在被黎迦拉上來的瞬間,他就把身上剩下的刀刃拿了出來,試圖找出離開的路。
驟然聽見黎迦的聲音,他並沒有聽清楚黎迦話語的具體內容,眼神依舊逡巡在可能的出口之間,聞言道“你是說……那個碗上能交疊響起足足幾百個,幾千人的心跳聲?”說罷就馬上搖頭,“不太可能。”
黎迦也跟著搖搖頭,微笑道“我沒說是人。”
一個碗的容量,放不下幾百個人幾千人的心臟。它容量畢竟有限。
但誰說隻有人類的心臟才算是心臟。
竹樓旁草叢裡的毒姥姥。雪村裡的怪魚。
再比如……
“蟲卵。”黎迦重複了一遍,“那不是碗,那其實是幾百個,幾千個蟲卵構成的巢穴。”
然後他目光回到林生身上。
“這個洞窟也算是巢穴。這些細管,分化出各種功能,可以防守,可以捕食,還可以進攻,同時,它們都為了深淵裡那一個東西服務,就是一座等級森嚴,或者說,功能明確的巢穴。”
“而這個巢穴——”黎迦一指綠色蔓延的中心,尚且看不出任何碗的形狀的部分,“則是蟲巢。”
“你以為植物最怕什麼?不是火燒,不是人類,而是蟲害啊。”黎迦輕聲說,“整整幾百個,幾千個,已經成熟,馬上要孵化,不——”
“——馬上要破繭而出的飛蛾。它們產卵,然後在植物身上留下一條又一條蠶食葉片,咬斷植物肌理的後代。”
旋渦般的紅色和綠色,在黎迦的說話聲之間,形成詭異的平衡,但兩種心跳聲,從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