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株植物的根須,刺破土壤。
然後……隨之而來的,是一棵拔地而起的樹。
黎迦微微抬眼。
從他的手指和長槍相連的地方,傳來一股他暫時無法抗拒的力量。
黎迦沒有鬆手,他聽見長槍紮穿的飛蛾軀體部位,傳來一陣陣仿佛冰麵破開的聲音,一股股白絲從那一處空洞蔓延而來,像是被縮減過的細管,又類似蜘蛛的絲線。
驟然之間,那些白絲也向著黎迦湧來。
“啊,這就要跟怪物合二為一了嗎……我雖然喜歡《毒液》,但是還沒做好準備。”
詩寇蒂的單片剪刀刷刷作響,不能撼動那些細管,但這些初步產生的絲線,卻能夠被他拗斷。
從細絲的包裹之間抽身而出,黎迦握著詩寇蒂的單片剪刀以及猩紅鋸肉刀,站在了那些細絲聚合處的前方。
長槍在被包裹的時候就被那團細絲吞沒了,比吞一口水還要絲滑,黎迦暫時丟掉長槍,也想看看那柄長槍最後會變成細絲之中的什麼東西。
細絲的吞咽和包裹最終結束,它們變成了翅膀殘片當中的一個團繭。
而隨著團繭的成形,前方正和細管互相吞噬的飛蛾怪物們的動作也緩緩變慢了,甚至有幾隻開始轉頭,細長的喙沾滿紅色的汙物,隨著動作顫抖,很明顯是在尋找什麼。
而黎迦百分百確信,它們也被那個新形成的團繭吸引了。
到現在的時刻,原本還存在的各部分被分開的空間差不多都聚合了。即使還存在沒孵化的卵,現在能量也已經不夠了。
而那些已經孵化出來的飛蛾怪物,已經在自相殘殺裡,把不夠有力的同類淘汰得七七八八,不可能再形成足夠引發異動的關注。
——團繭的新生絲線能夠被詩寇蒂的單片剪刀切斷,當然也會被它們同類的襲擊切斷。
“你動作也快一點吧,”黎迦抬起長刀,對準那幾隻已經朝這邊摸索的飛蛾怪物,“否則我先把你切開,讓你再也不能成形。”
詩寇蒂的單片剪刀輕輕拍了拍團繭表麵,發出清脆的聲音,然後黎迦調轉方向,上前一步。
那些還在前方聚合掙紮的紅色細管,壓力稍微減輕,頓時就像流水一樣湧出,已經爬進去的飛蛾怪物發出噗噗的聲音,被擠掉眼珠和翅膀,簌簌掉落垂下。
再往下一步,飛蛾怪物就像白色的海浪,一湧而來。
黎迦抬起刀刃。
它們的目的不是自己,也給了他揮刀的可趁之機。
但是,要傷到那些還算完整的飛蛾怪物,又有些過分的困難……這就好像打遊戲的時候,自己不是敵人的第一仇恨目標,可以隨便出刀,但是對方的防禦太高了,即使出刀很多遍,每一次也隻能造成一點傷害一樣……
而同樣的高攻擊高防禦力小怪,多得數不勝數。即使他像一塊礁石,能夠擋開一片海水,但四麵八方都是怪物,這如何能繼續下去呢。
黎迦的眉頭皺起來。
漸漸他不再抽刀,轉身,在飛蛾怪物還沒有完全合圍之前,抱起地上的團繭。
那團繭隻是小半隻飛蛾怪物,最多塞進一隻人類的心臟,構成的絲線纖細輕盈,居然完全能夠搬得動。
黎迦抱住團繭,這下子那些飛蛾怪物馬上調整了行動模式。而他並不怎麼害怕,而是看準一隻腳邊的飛蛾怪物,立刻一腳踏上前去。
再下一秒鐘,他抬腿,踩住另一隻已經看好位置的怪物,身後,原本落腳的、牽動了一根絲線的飛蛾怪物就和黎迦的一片褲腳一起變成了同類口下的碎片。嗤啦的聲音,就跟一張白紙被撕扯差不多。
而黎迦沒有回頭。
懷裡的團繭微微發暖,黎迦的回憶無比清晰,他想起最初雪村裡,那隻人形的飛蛾怪物要一口熱湯……如今看來,怪物們其實也是暖的,又何必放血滿足它們的心願呢?他哎呀一聲,意識到自己的數據強度不夠,是不能在當時當刻就殺掉飛蛾,來喂那頭可怕的怪物的。
不過現在想明白也不晚,黎迦無端想到,當初自己進入詭異遊戲,也沒有在最好的時刻察覺到黎知白的失蹤,甚至連對方的過去都不清楚……然而當時的自己認知和現在本來就不太一樣。
在不同的時刻,不同的人生階段,回看過去的自己,其實也是一種高傲,因為當時自己的經曆也比現在要少,做不出更高明的決策……所以也不必因為曾經做出了不夠完備的決定而後悔。
腳下的飛蛾怪物,層層疊疊,黎迦甚至已經習慣了這些飛蛾怪物翅膀交疊的觸感,如同輕柔的雪地,雪地中央,那團血肉彙聚成最後飛蛾怪物稀少的地方。
帶著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愉快,黎迦一躍而起,手中詩寇蒂的單片剪刀猛然貫穿,給自己製造出小小的落腳點。
在他停下來的瞬間,血肉也像一件衣服般朝著黎迦包裹而來,黎迦揚了揚眉,順手把懷裡的團繭放到血肉張揚的開端,說“那就交給你啦。”
猩紅的包裹覆蓋之前,黎迦看見,雪白的團繭上產生了微微的顫抖。
再下一秒鐘。
腳下傳來震顫,幅度很小很小……
黎迦眨了一下眼睛,隨後,整個人往後一躍——
腳下的血肉,瞬間炸開——
隨著血肉炸開,原本被包裹在中間的團繭,也終於撕裂開來。
乾枯的,但並不損害其纖細美感的手指順著撕裂團繭的邊緣探出,素白的人形拖著像是羽毛觸須變體的頭發,臉龐讓黎迦想起雪村裡那隻喝了自己血液的怪物,也讓他想起附近村子裡,曾經給自己吃過水果和烤肉的德硯。
“怪不得當時有點眼熟……原來那一條時間線上的怪物,也是你變成的?”
黎迦往後跌落,而那隻人形的飛蛾怪物正騰空而起,一人一怪物的視線在空中交彙,而後者的目光已經不再看得出任何人性,隻剩下無機質的冰冷。
脊背砸在了飛蛾怪物身上,絲毫不痛。黎迦一手撐地爬起來,提著兩把刀,望著那隻在半空的人形怪物,目光認真,不過,也並不是特彆欣賞。
“你還記得你原本的名字嗎?”
兩把刀刃口互相碰撞,黎迦歎了口氣。
“現在肯定不能再叫你德硯了吧,可惜,如果沒有名字的話,牌位上刻什麼呢?”
話音未落,鮮紅的細管通天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