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些飛蛾們聚散飛舞,本身就像是一場會不斷蔓延的詭異大雪。加上雪村裡的那些景象,幾乎就是踏實的證據了。
飛蛾怪物們本能需要製造出自己的王,但是又不能讓那個王太強。沒有王的飛蛾怪物,並不能真正將血肉心臟連根拔起。
而有王的飛蛾怪物……
就會像現在的局麵一樣。
黎迦邊跑邊掃視戰場,身邊的傀儡林生三步不離黎迦,手指雖然枯黑,卻比之前更加鋒利,每一揮爪,都必然會帶來那隻人形飛蛾怪物改變軌跡的氣流吹開。
而黎迦其實一開始就沒準備好好對待,他隻是要擾亂那些能量聚合的形式而已。
極致的能量擾動最後總會回歸到極致的規律和寂靜。
“雪天結束”這種沒有明確日期表明的條件,反而才是最不好考慮的。
比如說……僅僅是一場大雪結束,也不能證明冬天就此結束了。
紛飛的雪白飛蛾翅膀之間,黎迦看見往外走的路,淤泥鋪開的那些地麵,已經開始泛起了霜氣。
——兩個世界的時間線快要重合了。
原本能夠占據如山脈一般巨大的異常,現在變成飛蛾與血肉的形狀,在黎迦身側蔓延,滋長,就像是在不斷快進的進化過程一樣,到後來,它們原本的形狀也開始脫離人類能夠想象到的範疇。
表層皮膚被翻卷進肚臍的人形,長滿腿腳的怪魚,眼珠細長如樹葉的雞崽……
黎迦在它們之間迅速穿行,相比之下,他身側的傀儡林生,形態穩定,動作持續。
“看來是能量被擾亂之後在嘗試變幻形態,可能是在把之前吸收過的形態都嘗試一遍,不過進行的拚接和模擬並不太符合原生物的體態……”
一根類似長滿肉瘤的垂柳從他眼前穿過,黎迦稍微吃了一驚,那根肉瘤條來自身後,剛好穿過他身體上還沒愈合的空洞。
“哎,這可不方便……”他立刻伸手去扯,扯不斷便交給傀儡,聽傀儡手起刀落也是一種享受。
被斬斷的肉瘤垂柳掉在空洞處,它上麵長滿了細小的觸須,攀爬之間令人頭皮發麻,黎迦立刻撿起來扔了。
繼續往前,繼續往前……
黎迦看見淤泥世界邊緣,原本存在村子的地方。
現在,那裡已經成為廢墟。
一切曾經存在過的美好之物,那些年輕俊俏,美麗活潑的男男女女,都早已化為枯骨。
曾經出入其中,躺下過,吹過涼風的竹樓,再也沒有曾經的顏色。它們的廢墟也開始顯露血肉和霜雪的色澤,隱隱約約居然還有一些重新自我搭建的趨勢。
所謂的開花神女,隻是血肉心臟培育出來,給自己休眠時期的定期補養。而那些美麗的果樹,也隻是類似飼料一樣的東西,用來固化那些“信徒”的認知。
如果隻是路過,對這個小村子投以一寸目光,那麼就會看見桃花源一般淳樸美麗的景象。
如果要深入其中,見證那開花節的一切,乃至於涉足村子之外的淤泥,則會被其中的本相吞噬。
突然之間,黎迦甚至有一絲能夠理解林生的感受了。
人和人之間相處有時候也是這樣的。許多人對陌生人能夠投以耐心和善良,而等熟悉之後,便露出猙獰的本相,所以距離產生美是有道理的……
而如果隻想要最初看見的,感受到的美好,那當然不切實際。
但林生認為自己可以嘗試把那些轉瞬之間的美麗留下來。
對蜉蝣而言,一天是一生,對人類而言,一天是一瞬間。
人類的幾十年是一生,血肉心臟的幾十年是一瞬間。
就算真的存在能留下那些轉瞬之美,存在追求完美的可能,那也不是人類能夠觸碰得到的。
再說了……
身後,仿佛細小刀片輕輕刮過耳膜一般的聲音響起。黎迦沒有回頭,耳廓已經傳來了羽毛觸須的質感。
那隻人形飛蛾怪物已經落在他身後,兩隻手搭在黎迦的肩膀上,有點像一個輕巧的環抱。
隻不過這個環抱,是接近致命的。
“噠”的幾聲響交疊在一起,便分不清誰先誰後,但黎迦很確定,人形飛蛾怪物剩下的肢體,精確地抓住了自己身體中那個空洞一樣的傷口,枯黑的手指已經掐了進去。
黎迦渾身一抖。
人形飛蛾怪物還沒有馬上大開殺戒,鋒利的指尖劃過新長出來的血痂,很容易就牽動附近的內臟。
那一瞬間,黎迦無比確信,這隻人形飛蛾怪物,在丈量自己腸子的位置。很可能會把自己從內到外翻個麵。
——實際上,當一個存在真的有能力做到這樣的事情,留下那不可留存的美好生命的時候。
就已經不會在乎這些事了。
擁有了什麼的時候,那東西就不會成為能夠困擾住人的問題,甚至,不會認為那個問題存在過。
感受著那種微妙的,驚悚的疼痛和刺癢,黎迦沒有流出冷汗,沒有猶豫和結巴。
他的目光朝向一旁的傀儡林生,再次開口。
“你過來,現在……”
“把你的心掏出來,填進我身上這個洞裡。”
說著,像是生怕傀儡林生誤解一樣,黎迦抬手,往外推開人形飛蛾怪物的手指,比了比自己身上的位置。
“看清楚,是我身上,一定要快……”
伴隨著傀儡林生動作引起的破風聲,黎迦說完了後半句話。
“——然後,在你還能動彈的時間裡,儘力地,殺掉你所能接觸的所有飛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