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重人格!
第06章咫尺難逢
沒有無緣無故的熱情,當然更沒有無緣無故的三餐。一大早,大兵的民工生活就開始了,天蒙蒙亮,工頭任九貴便來喊人了,吼著一群民工清理小區前一夜扔出來的建築垃圾,獨獨把大兵叫上,坐著他那輛破麵包,直奔菜市場。
“你光著時候,我就見過你哦,我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們呢,也不想著讓你報恩啥滴,就一點,乾活不能偷奸耍滑。”
路上任九貴就開始給新人上課了,大兵當然隻有喏喏點頭的份,以他現在的思維,覺得這些人蠻不錯了,居然沒有挾恩圖報,僅僅是提醒你,不要嫌工資低啊,一天四十,不少啦,快趕上半個國家乾部啦。
思想認識教育完了,又是行為規範,包括隨叫隨到,輕傷不下工地,吃飯不能挑三揀四等等,任九貴羅列了一大堆,快到菜場時他才省悟了,自言自語道著“哎呀,我犯傻逼了,你腦袋有問題,給你說這多乾啥,反正你也記不住。”
“我腦袋沒問題,我是想不起以前滴,您說的都能記得。”大兵道。
一瞧,喲,這娃真實誠,比八喜那壞種強多了,下了車任九貴叮囑道“記得就好,雖然八喜把你留下的,你可彆跟他學啊,那家夥是嘴上拴了個喇叭,走到哪兒吹到哪兒,一點都不實在。”
說到此處,大兵意外地笑了,那笑容是會心綻放出來的,這一笑任九貴一下子窺到了,他追問著“還有,對工頭要老實……告我說,八喜說我啥啦?”
“他說跟著您好好乾。”大兵道。
“絕對不會這麼說的。”任九貴馬上斥道。
對了,這是一對哥倆,彼此的風格太熟悉了,大兵笑著道“八喜說,九哥您雖然渾身貼膏藥,毛病不少;可總得來說還是開水的茶壺,熱情在裡頭。”
“以後少聽他說,那貨就是瞎子做拉麵,胡扯。”任九貴聽兄弟背後對他褒貶有加,卻是不怎麼領情,一擺手,帶著小弟進菜場了。
這是一群處處透著新奇的群體,包括他們的生活,他們的語言風格,才處一日,大兵已經過得快忘我了,瞧吧,就這位工頭身上,也處處透著他從未見過的樂子。
一輛貨車前,九貴圍著一車蔥轉了一圈,那賣蔥的就趕緊給遞煙了,抽了一根,耳朵上夾了一根,任九貴大咧咧一揮手“那,給稱二斤。”
“二斤?這都十斤一捆批發的,咋給你拆開賣?”賣蔥的鬱悶了。
“這樣貴誰要呢?那,要不你給你稱二斤,不要蔥葉……要不三十塊錢兩捆……不賣走人,又不是你一家……”九貴看樣是砍價了,而且砍得很機智,作勢一走,賣蔥的就急了,讓步了,好說歹說加了一塊錢,給了兩捆,還沒防著九貴抽了他兩根蔥彌補損失。
兩捆蔥這就到大兵的膀子上了,還多了根獎勵的煙。
很快大兵發現這菜裡頭決竅老大了,像任工頭這雙無影手啊,總能拽根黃瓜,要不拿顆西紅柿往嘴裡啃,自己吃不了還給大兵塞嘴裡,那些賣菜頂多苦著臉給個眼色,卻也不敢真把主顧攆走。不但順吃的,任工頭連賣菜的婆娘也不放過,不能白買她的菜啊。
那些被摸的婆娘也不著惱,手裡收錢,臉上笑著,嘴裡說親熱說一句貴啊,明兒還來啊!
工頭很瀟灑,民工可就不行了,或捆或袋的菜,味料、油鹽、麵大米,得一樣一樣扛出來碼好,等車後廂裝不了差不多滿,大兵已經是滿身滿臉臟兮兮的了,不過這樣子讓任九貴看在眼裡,喜在心裡,上車使勁誇了大兵一句“好,乾活就得這樣,比八喜強多了。”
“九哥,您彆老誇我,我才乾第二天……八喜人不錯啊。”大兵撣撣身上的灰,坐到了車裡,由衷地道了句,能開始今天的新生活,說起來還全靠八喜了,那天被警察和精神病院的人追著,都快絕望了。
“你是不知道,那個貨仗著自己有文化,老給我甩臉,要不是看在同學份上,掙錢我都不叫他。”九貴悻然道著,似乎對八喜有什麼芥蒂。
這把大兵也搞懵了,他小心翼翼問著“九哥,咱們不是農民工嗎?要文化有用?”
“咦?這你就不懂了,光會賣傻力氣的人好找,見人哄人,見鬼騙鬼的文化人不好找。”任九貴嚴肅道。
大兵哭笑不得問“哦,我明白了,文化人就是乾這個的?”
“當然是啦,腦力勞動是啥,還不就是動腦筋想咋個去坑人呢?彆看一個一個人模狗樣,其實都是老鼠尾巴上綁雞毛,沒一個好鳥。”九貴道,看來作為沒文化人,對文化人沒啥好感,特彆像八喜那樣的。他扔裡手裡的黃瓜蒂,扭鑰匙,打火,載著一車菜糧,晃悠悠地回一品相府小區。
話說得多了,大兵倒看出端倪了,背後的詆毀,倒不是八喜真有問題,而是九貴哥出於妒嫉,工人都是八喜招的,大部分活也是八喜攬的,這號能人就工頭上麵的頭,九貴哥的姐們也對八喜相當看重,你說能不讓小舅子鬱悶麼?
初聽覺得可笑,細砸摸又覺得可愛,看久了,大兵倒不覺得九貴這張倭瓜臉醜了。相比醫院裡醫生那笑裡藏刀的關懷,相比那些警察疑神疑鬼的審視,大兵倒覺得更喜歡這個關係並不複雜的群體,喜歡這些人帶著狡黠的單純。
是啊,無非就是想騙個便宜勞力,而大兵卻不介意這樣一個臨時的棲身之所。
就在他剛覺心安的時候,事情就來了。車駛到離小區還有不到一公裡,任九貴嘎唧一刹車,搖下車玻璃就罵娘,大兵一瞧,是賊頭賊腦的三蛋攔車,他顧不上多說,拉開車門鑽到後廂,和一堆菜糧窩在一起,緊張地道著“頭兒,出事了……好幾個警察來找他。”
手指所向,是大兵,大兵心裡喀噔一下,知道報社搗亂的事犯了,恐怕警察順藤摸瓜找到這兒來了,任九貴盯著他,三蛋急急解釋著,八喜在支應著呢,讓他出來攔著車,先躲躲。
大兵不忍心把厄運帶給這些有一飯之恩的人了,他道著“沒事,九哥,反正我都想不起來啥事了,能把我咋地?我不給你們找麻煩。”
“等等。”任九貴喊了聲,回頭問三蛋“你看是啥陣勢?抓人咧,還是問人咧?”
“好像不像抓人,還來了一女警,就問是不是來咱們這兒來了,這不八喜怕撞上。大兵穿個病號服跑這一片,肯定有人報案。”三蛋道。
“那沒事,要是抓人還跟你明說呢,他們是根本不知道……大兵,你腦子笨,聽我的,千萬彆讓警察抓著,要不有倆錢還不夠交罰款,敢不交罰款,拘著你乾活呢,你欠人家醫院好幾萬呢,這特麼得乾到哪年……三蛋,老黑醬拿過來。”九貴說著,伸手一接老黑醬,大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九貴抹了一臉,九貴機智地教他了,化化妝,遛達到後門自個回去,這樣子瞅見也沒人認你。
他下車步行,三蛋把自己那頂臟兮兮的帽子扣到了他腦袋上,這兩人先行回去了。
摸著一臉黑醬,大兵伸手聞聞自己手指上了味道,有點啼笑皆非了,他踱步往小區裡走著,進了小區走得很近了,站在一株樹後,看到了三位警察剛剛上車,他試著回憶,卻很清楚,是最後兩位去看望過他的警察,那兩人和先前的不一樣,不像那些渾身煙味的警察,像防賊一樣問長問短。
我是誰?我為什麼……有種熟悉而緊張的感覺?